white flower

(【評論雜文】第86號) 作者   白水河

  十多年前,我就在網上跟讀虔謙的小說《不能講的故事》。她幾乎每天更新博客,很少爽約;我和她筆下的人物一起,經歷著喜怒哀樂、悲歡離合。我心中十分仰慕她的才華,欣賞她的勤奮。

  沒想到後來竟有機緣與她為一本雜誌共事兩年多,她認真負責的職業素養令我敬佩,做事效率之高讓我驚嘆。她的聰慧、善意也讓我如沐春風。雖然未曾謀面,我已把她當作值得信任的朋友。

  虔謙創作力旺盛,已出版多部長篇小說、中短篇小說集、散文集、詩集,作品多次在海內外獲獎。她的小說寫得冷靜有節制,散文卻激情澎湃。《我來自你謎一樣的故事》是她的第四本散文集,收錄了五十三篇文章,分為四輯——歷史散文、鄉思鄉愁、美國生活和評論。一本在手,我迫不及待地讀下去。彷彿被一對飛翔的翅膀帶到空中,俯瞰到新的景緻;又如有清風觸摸到我心底那說不出的嘆息,引發靈魂共鳴。這正是文字的力量,源自於虔謙内心世界的豐富。

  虔謙對於歷史和歷史人物的有深入的研究。本書中有十多篇歷史散文,寫夏朝、商周、漢朝、西晉、隋朝、宋朝等。難能可貴的是,她的歷史散文從一時或一地出發,但不受限於時間和地點,而是從人文關懷的視角、全球的高度,寫歷史對人類文明的影響。

  人最大的疑問之一,是自己從哪裡來,到哪裡去。虔謙找到了文化上的根,也知道她的歸處。在《夏朝,我來自你謎一樣的故事》中她說:「我來自夏朝謎一般的故事,來自這塊大禹曾經走過、思慮和奮鬥過的土地;我和汶川的羌族人有著同樣的那一抹魂魄。生命的基因,一如老子五千言中的道,亙古與此時相會,質樸與玄妙交輝。穿越山川歲月,斗轉星移,禹就這樣撲面而來,和我靈血為一。」

  《東坡如水》一文寫得流暢激盪,作者展開豐富的想像力,試圖從蘇東坡的作品和坎坷的人生經歷,探求他的掙扎、適應,描摹出了一個豁達、灑脫、幽默的傳奇人物。「蘇東坡留給我們民族的,是一份歷盡劫難而不泯滅的初心善念、人間情懷,是那般從苦難中涅槃出來的堅韌、智慧與歡愉,還有那濁浪排空、清月普照的恢弘境界……」「蘇東坡的詩詞意境,蘇東坡的精神力量,不正是水的傳神寫照?或者說,唯有水的溫柔自在和汪洋恣意,能夠包裹蘇東坡一顆碩大的心靈。」水,這至純至善的意象,被虔謙用來比喻東坡,最恰當不過。虔謙大氣、遼闊的文字,如同海浪層層推進,拍岸擊石,也折射出她本人宏大的精神境界。

  歷史是需要記錄和傳承的。在《西安行小記——我為什麼寫歷史散文》中,虔謙寫道:「去西安的全部情感衝動,就是我寫這一系列歷史散文的感情衝動;而竭個人微薄綿力,呼喚我民族之精靈魂魄,則是這些文字的理性依歸。」作為一個書寫者,她擔負起記錄、傳揚的責任。

  虔謙對故土愛得真摯,愛得深沉。在那片土地上的所行、所見都化為文字,關山月、絲綢之路、家鄉的樹、花、茶都承載著她的愛和思念。

  在《天涯茉莉》中,身處南加州深秋的她,懷念春天的茉莉,又回憶起家鄉福建的茉莉:「茉莉花就這樣,伴隨我飛洋過海,外觀雖易,內核依然:彷彿一個堅韌潔白的精靈,堅強地立在這渾濁的世上,守護著一份純心與快樂。」「生命的基因穿越時空,親情友愛的世代傳遞和四海播揚,便是我們雜亂的思緒和莫名的寥落中能夠清晰捕捉的人間希望。」茉莉,不僅在虔謙的家鄉熱情綻放,在南加州也生機盎然,如同堅韌潔白的精靈,散發著清香。這不正是她的人生寫照嗎?她在福建安海,也在美國紮根開花,綻放著格外的風采。

  故鄉水土是虔謙生命中的重要部份,是源泉也是供給。她寫故鄉那條夢幻般的小溪,再寫故鄉的海。「故鄉的水,最終總把我的思緒引到故鄉的土。土,敦厚剛強,位居五行之殿軍。」「土和水本身的差別不僅巨大,而且深刻。水是流動的,土是固定的。通過水路,家鄉的人們幾百、上千年前就開始了交往和遷徙;而僅靠土地的支撐,更多的人們堅守家園。」「當然,在故鄉的範疇裡,水和土是和諧一致的,代表著一個人的根源,他/她生命中許多沉甸甸的內涵和情感。」(見《故鄉水土》)可不就是嗎?故鄉水土是人的根源。作者用筆如行雲流水,看似平淡實則深刻,邏輯清晰完整。

  《潤餅燈》回憶了她童年時,爺爺為她親手糊的潤餅燈。在華人超市首次看到潤餅燈,「我不假思索地就買下一盞,將它掛在了陽台上。」小小的潤餅燈,寄託著對爺爺奶奶的思念,彷彿爺爺奶奶也在引導著她。生命在傳承,愛也在一代一代傳遞。

  虔謙寫她在美國的生活,文筆生動、細膩,不乏幽默。我尤其喜愛《鏡子裡的我》:「鏡子裡的那個人是我嗎?有時候,我拒絕承認那個人就是我。因為她和我心目中的那個『我』頗不一樣,甚至大相徑庭。那個人,她憔悴、孤獨、憂鬱等等全都顯露在外。她髮梢的灰白漸見多,雙頰的光澤卻日顯少。」「而心中的那個我,她童心未泯,青春延綿;她拈花惹草,風華笑傲。她易感,柔弱,悲天憫人。」我讀罷不禁會心微笑,因為後者正是她在我心中的形象。外人看到的,也許是鏡子中的人;她自己和願意了解她的人,能看到那個誠摯、單純、靈動、青春長駐的虔謙。文章結尾處,「鏡面時而清亮時而迷離。在那抹帶著淚光的笑容裡,兩個『我』重疊一起。」 

  在《激情照亮的生活》中,她回顧了在美國的就職之路和寫作生涯。她身處一個接一個挑戰,不停探索、選擇。挑戰磨練人,也造就人。職業選擇與寫作歷程交織,一路走來不易,是激情和毅力帶她走到更廣闊的天地。「至少在文學方面,激情是我創作的起點和終點。而能夠在職業上也迸發出激情,更是人生的幸運和一道光芒。」

  《其他的都不重要》裡有她對生死的思考。人生的苦樂參半,痛與甜,灰暗和溫馨,她都坦然接受。「來世界走這一遭,我幾乎沒有遺憾,原因是,我自認在不同的方面、層次和角落,對我在乎的家庭、親人、母國、工作、寫作我都盡力了,我用我的生命來盡力。」 很多華人忌談身後事,而虔謙想了、談了。信仰影響她對身後事的看法,更影響著她今生的選擇。是啊,還有什麼更重要呢?

  這本書還收錄了虔謙的劇評和發言稿。這些文章富有同理心,反映著她自己的價值觀,帶著寫作人角度的審視與批判。在幾篇劇評中,她寫道:「如果我來寫,我一定會寫……」 跳出了追劇體驗,而從一個書寫者、批評家的高度,觀察著、思索著。

  她認為:「對自己的文學特色要有足夠的信心,這與對自己這個人要有足夠信心幾乎就是一回事。…… 文學在很大的程度上,就是一個人品行的真實反映。…… 你的內核不會因為表層的東西而增減或改變。」(見《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這種從容、自信正是她寫作的基礎。

  虔謙在《赤腳走過「無人」之野》中回顧了自己早年做網上文學編輯的經歷。一已之力雖有限,但她花時間、花精力服務文友,為文學發展盡一份力。她總結自己的寫作風格:「不僅內容平民化,我的文風也一樣。我的能量被對主人公們的熱情所耗盡和燒乾,沒有餘力去做技術層面的獵奇探幽。」她也談到了自己筆名的由來和含義:「『虔謙』這一筆名真實並充足地反映了我這個人的所有精神領域。信神,謙卑,不忘本初,感恩,平民,簡單等等一切價值觀。」

  寫作,不僅是虔謙表達自我的方式,也是她認識自我、認識世界的途徑,已然是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部份。她向下挖掘、探求,也向上開花。她的成長背景、人生經歷、個性、信仰,造就了她獨特的作品。這些作品是華語文學中醒目的存在,也如同一株茉莉恣意綻放著,清香醇鬱,生氣蓬勃。

  孟子云:「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老子曰:「含德之厚,比於赤子。」率真、好奇、童心不泯,何其寶貴。這本《我來自你謎一樣的故事》,就讓我感受到一顆赤子之心。五十三篇散文如同一個多棱鏡,折射出虔謙的內心,一個純真的、理想主義的、悲天憫人的女子形象躍然紙上。她是自我的,在自己的精神世界裡馳騁;又是無私的,提攜文友,為他人服務。她是柔軟的,又是堅韌不可摧的。她浪漫,又被現實約束;她疏離、克制,但字裡行間湧動著大海一樣的激情。她彷彿有自己的一套體系,獨立、自由而豐富;感受、化解、昇華,不斷循環。外界輸入的東西五花八門,她消化以後輸出給世界的,則是美的、純的、真的。虔謙把這顆心剖開來呈現在你面前,你若同樣真誠,能感受到她洶湧的情感,正直的靈魂和善良的意念。讀者會從與她的無聲交流中,得到善與美的洗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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