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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怡園】第90號) 作者: 沈正堅

葉先生一生坎坷,命運多舛。十七歲那年,甫上輔大,母親因手術感染驟逝,正值錦瑟年華,頓時失怙,這是她多難一生的開端。夜裏,她獨坐窗前,借着寒燈,寫下八首《哭母詩》。

《哭母詩》其四

葉已隨風別故枝,,我於凋落更何辭。

窗前雨滴梧桐碎,獨對寒燈哭母時。

  1948年隨任職海軍的先生遷台。1949年底,先生因涉案被捕,入獄監禁。半年後,任教之彰化女中自校長以下,有六位老師因白色恐怖被捕,她帶著不滿週歲、尚在哺乳的女兒入監,後因查無實証而釋放,但已失教職,無處居留。三年後先生出獄,性情大變,事業又不如意,開始了她一生苦難的婚姻生活。

  不久經友人介紹至台南光華女中擔任教職,1954年秋,因中文系主任臺靜農教授賞識,受聘到台灣大學任教,此後也在輔仁大學與淡江大學兼課。1965年受哈佛大學之邀前往講學,要以英文來講授中華古典詩詞。如何向外國學生解釋“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中華古典意境,成為她新的挑戰。為了讓外國學生能更深刻地理解中華古典詩詞,葉嘉瑩還去旁聽西方詩歌理論,將西方的邏輯思維借鑒到中華古典詩詞的講授中。1969年移居溫哥華,受UBC之邀成為終身教授,此時的葉嘉瑩已經成為了名譽海內外的中華古典詩詞大家。

  1976年,新婚不滿三年的大女兒發生車禍,女兒與女婿雙雙殞命,對葉嘉瑩是至為悲痛的打擊。十天之後,葉嘉瑩再度出現在課堂。她一手握着書,一手撑着講台。當講到杜甫的“人生不相見,動如参與商”,她停頓了一下,不覺流下淚來。當這第三次打擊突如其來降臨的時候,她仍是以詩歌來療治自己的傷痛。她一連寫下十首《哭女詩》。「噩耗驚心午夜聞,呼天腸斷信難真。何期小別才三日,竟爾人天兩地分。」「誰知百劫餘生日,更哭明珠掌上珍。」「回思襁褓懷中日,二十七年一夢中。」「平生幾度有顏開,風雨逼人一世來。」

  2010年12月,葉先生珍藏在溫哥華家中的五幅字畫遭盜竊,其中一幅是臺靜農先生書寫葉嘉瑩在夢中得句的一副聯語,上聯是「室邇人遐楊柳多情偏怨別」;下聯是「雨餘春暮海棠憔悴不成嬌」。葉先生傷痛的不是字畫的價值,而是這些字畫蘊藏師友之間的情誼。當時正是元代大畫家黃公望的〈富春山居圖〉兩岸聯展,是中華文化的一大盛事,葉先生有感於文物遭受的劫難,遂以〈富春山居圖〉為引,作“物緣有盡 心誼長存“一文,抒發鬱情。願這是葉先生人生中的最後一次劫難。

  大陸改革開放後,葉先生自1979年起,利用暑假赴天津南開大學任教,往返太平洋兩岸,弦歌不輟。1989年退休後,葉先生每年用整整一學期,在大陸講學,其餘時間則活躍在加拿大、美國及港,澳、台等地的古典詩詞論壇上。 1990年,葉先生以她對於中華古典詩詞創作、教學、研究所做出的傑出貢獻,當選為加拿大皇家學會院士,這在西方社會是絕無僅有的尊榮。

  2004年至天津定居,每年暑假仍回溫哥華開設中華古典詩詞講座,甚受歡迎,有遠至美國各地人士前來聽講,成為溫哥華華人社會的盛事。她講授中華古典詩詞,不分職業、不論年齡,多年來致力推廣兒童的詩歌吟誦教育。教學研究之外,葉先生亦將生活經歷與心境融入創作,傳承千年詩心。

  2018年,葉先生在94歲壽誕之前宣布將全部財產3568萬元捐贈予南開大學教育基金會,設立“迦陵基金”,支持中國傳统文化研究。慷慨捐輸的背後,是她對中華古典文化近一世紀的鞠躬盡瘁。

  年少喪母、白色恐怖牢獄之難、去國離鄉、大女兒女婿双双車禍身亡⋯⋯,一生命途多舛,却没有妨礙她自己活成一首清麗脱俗的詩與對中華古典詩詞的熱愛、傳承與發揚光大。

  《掬水月在手》是葉嘉瑩個人的傳記電影,影片記錄了她坎坷而非凡的一生。影片由著名台灣導演陳傳興執導,攝製團隊輾轉北京、天津、西安、洛陽、香港、台北、溫哥華、波士頓等地,對葉嘉瑩進行了17次深度訪談與拍攝,還採訪了她的數十位親友學生,包括 白先勇、席慕蓉等文化名人,以詩史長卷展示了葉嘉瑩“書生報國成何計,難忘詩騷李杜魂”的崇高人格魅力和堅定不移的文化自信。

  “掬水月在手”,意為“捧起一把水來,天上的月亮就倒映在水中。水裡的光影離你很近但又離你很遠。葉先生覺得,“天下的美都在於一種‘距離’,在你的想象之間,可望而不可及。正是這種‘可望而不可及’給人很多想象。‘掬水月在手’就擁有這種美。”

  曾聽父親説過,北平老家地址是西單察院衚衕5號,而葉嘉瑩的家是同一衚衕23號,有此一點淵源,一直關注葉嘉瑩的行止。近聞有關葉先生自傳式紀錄片公演,故蒐集資料成文,將葉先生帶進大家的視野,讓更多人認識這位中華文化的瑰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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