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子教育】第51號） 作者：葉素秋

　　我的鐵牛爸爸人稱鐵牛，顧名思義，他耐操耐勞，意志堅如鐵牛。鐵牛爸爸是家中獨子，青少年時被拉去日本當傭兵造飛機，二戰結束後，上天垂憐讓他安然回台。可以理解奶奶失而復得的心情，鐵牛爸爸被愛給圈養在南澳鄉下，上漢學私塾，結婚生子，既務農又討海僅能讓一家八口糊口維生。

　　南澳長年的颱風逼得鐵牛爸爸決定唱起林強的 “向前行，什咪都不驚” ，單槍匹馬離鄉背井到台北闖一闖! 他的鐵牛稱號就是被同事封的，因為他要努力賺錢把一家人接到台北。爸爸真的很有遠見，如果不是他勇敢的帶我們離鄉背井到台北奮鬥，我們可能還在鄉下種田，撿花生，養豬。

　　鐵牛爸爸是個內向，挺有個性也很有原則的人，嚴格說起來不是個太好伺候的老人家。他去世前，跟每個兒女都吵過架，常讓兒女氣得牙癢癢卻也拿他沒轍。鐵牛爸爸曾為了我（牛小妹阿秋）和他政治理念不同，規定我大學一定要讀政治系或法律系，因為他認為我得好好培養民主素養。他曾經為了大哥不肯在醫院乖乖當藥師，氣得要把大哥掃地出門。

　　但是，當鐵牛爸爸在人生最後階段與病魔長達七十一天的抗戰時，所有的兒女無不盡心盡力，堅持守護到最後一刻。每年大年初一我們例行儀式是去祭拜父母，跟父母報告近況，然後挑個山明水秀好處所，聊聊我們這一家人相愛相親，互相扶持的成長故事。

　　鐵牛爸爸最有正義感了，即使面對威權，他也總是幫第一線司機們爭取權益。他做什麼事都很認真，即使是退休後還堅持不斷學習，每天讀資治通鑑就已很另類了，有一天竟然讓我教他國內生產總值(GDP)怎麼算?

　　鐵牛爸爸是一個自立自強，雖然外表酷酷的其實他是很體貼人的，生怕麻煩別人，他退休後學太極拳、太極劍、國標舞等等，把自己安排得很好。賭性堅強，每到週末就來催女兒們回家陪他打牌。體力比年輕人還好，當他說他休息一下時，絕不是真的累了．而是坐在牛小妹的下家甚麼牌都吃不到。

　　「爸爸最偏心了，什麼最好的都留給牛小妹。」這些閒話家常的背後，是很多的愛和記憶……當年在南澳颱風連連，全家快活不下去時，隔壁的鄰居說: 「要不然你把女兒們送給別人養。」鐵牛爸爸一身傲骨，堅持一個小孩都不送人(否則牛小妹鐵定會是別人的童養媳)。也是因為這樣的堅持讓他離開舒適圈到台北奮鬥。鐵牛爸爸在台北當貨運司機很苦， 牛小妹常常影子實習(job shadow)跟車去送貨，所以我知道。不單單是體力的苦，還有不友善的眼神和不尊重的謾罵。小時候我不能理解，為什麼驕傲的他可以忍受那樣的對待?長大後我才理解，原來那是他堅持給小孩有機會受教育，上大學所付的代價。這就是鐵牛爸爸留給牛小妹的傳承 – 為理想，為所愛，堅毅永不放棄的精神。那樣的堅毅也再度讓我心疼不已。

　　爸爸在微中風後以八十八歲高齡於加護病房奮戰十天，如英雄式般的回到普通病房，他清醒後說: 「我看到你們這麼捨不得我，七天二十四小時守在我身邊，我捨不得你們傷心難過，所以我跟閻羅王說別來找我。」在最後的道謝、道愛、道歉、道別過程中，我淚眼婆娑握著他的手: 「爸爸，我知道鼻胃管、呼吸器一定讓你很不舒服，謝謝你為了我們忍著。」他用力的握我的手: 「為了你們，爸爸忍得住。」想要讓他知道我們多愛他，那天晚上牛小妹拼命到清晨四點，把爸爸最愛的照片、國標舞影片剪輯好，讓他在病痛中可以反覆的看，稍稍減緩疼痛。

儘管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時間，牛小妹都是鐵牛爸爸最偏心的小棉襖，我卻為了“仗義不平”和他槓上了，冷戰了近一個月不跟他說話，據姊姊說，這讓他傷心落淚，真應了張雨生和阿妹的那句歌詞“我最深愛的人，卻是傷我最深。”雖然事後假裝沒事很自然的和好了。為了不留悔恨，在最後的幾天，牛小妹真誠的跟他說: 「爸爸，請原諒我不懂事，跟你吵架，讓你傷心。」「還好啦，我們作大事的人，心胸要寬大，我原諒妳啦。」

這就是鐵牛爸爸留給牛小妹最深的傳承 – 堅毅和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