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導文學】第77號)

作者:李之伯

 1928年,美國著名文物販子華爾納、普艾倫、史克門等人發現廣勝寺下寺後殿內的元代壁畫,嘆為觀止,遂與當地豪紳李宗釗等人聯絡,登門求購。

 回顧當時的國内情况,1928年北伐剛告一段落,蔣介石號稱統一了中國。中華大地滿目瘡痍,民不聊生,廣勝寺也破敗不堪,寺裡的和尚無錢修廟,眼看這歷史名剎就要倒塌而“灰飛煙滅”了。

 這時正好上述的幾位文物販子來訪並表示欲購寺裡的壁畫。僧人找了縣長和鄉紳合議,最後決議以1600元大洋,將下寺的兩幅壁畫賣給了來訪的美國人,所得款項用於維修廟宇。

 他們還特地立了《重修廣勝下寺佛廟序》石碑紀念此舉。關於剝畫出售的經過,石碑上說得十分明白:「邑東南廣勝寺名勝地也。山下佛廟建築,日久傾塌不堪,遠近遊者不免觸目傷心。邑人頻欲修葺,轍因巨資莫籌而止。去歲有遠客至,言佛殿壁繪,博古者雅好之,價可值千餘金。僧人貞達即邀請士紳估價出售,眾議以為修廟無資,多年之憾,捨此不圖,勢必牆傾像毀,同歸一盡。因與顧客再三商榷,售得銀洋一千六百元,不足以募金補助之……署理趙城縣長張夢曾督修……中華民國十八年歲次己巳丑月吉」

 1600大洋在當時是什麼價值呢?警察的月薪是2大洋,縣長是20大洋,國小教師是40大洋,中小教師是60大洋,大學教授是200-300大洋,而北大圖書館管理員的月薪是12大洋。

 既然來到此地,當然就要看一看這個石碑,一問講解員,她竟然不知其為何物,當然更不知在哪裏。在寺院內繞了一圈,在東迴廊終於找到了這個有珍貴歷史意義的文物。

 它孤零零的立在那裡90年,它曾見證了寺廟的重修,它會不會再看到一次這個處在窮鄉僻壤的破廟重修?上面“去歲”兩字,在網上文章往往會註明是1929年,但是對照落款的年份應該知道它是指1928年。

 廣勝下寺兩幅壁畫在漂落到美國時為中國古董商盧芹齋購得。大約在1932年,壁畫被分開出售:

 後殿東壁的《熾盛光佛經變》被堪薩斯市納爾遜(Nelson-Atkins)博物館收購;(過去三四十年都認為此畫原在西壁,但數年前發現東璧剩下的殘片和此畫左上角天將衣帶可以湊到一塊,故此處標為東璧壁畫。)

 後殿西壁的《藥師經變》就是文章開頭提到的:被美國精神科醫生Sackler在一次拍賣會上收購得,當時只是幾木箱裝有數百塊壁畫的殘片,他在1965年捐贈給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

 本來下寺的大雄寶殿東牆還有16平米的壁畫《觀音菩薩善財童子五十三參》,但在1971年重修時因牆體損壞過重,不得已將其剝下存於庫房之中,恐怕它再也不能呈现在世人眼前了。

 如今後殿的兩壁已空空如也。西壁放了幾個殘片,用玻璃框起來。雖然最新考證西壁原來是掛著大都會博物館的那幅壁畫,但講解員武斷地告訴遊客這些殘片是納爾遜博物館那幅壁畫所留下的。是嗎?真是:故壘西邊,人道是,藥師經變原壁?

 網上也常提到下寺前殿還有兩幅明代壁畫也在上述交易中被賣給那三位文物販子,然後輾轉被賓大考古和藝術博物館收購。

 事實上,賓大博物館是早在1926和1927年分別購得和上述兩幅相同主題、相同畫風的明代壁畫,並不包括在1928年這次交易之中。

曾傳說是從河南清化鎮太行山南麓的月山寺買來的。直到1938年,學者懷履光派遣兩名中國學生去洪洞縣(趙城縣),當兩個學生來到廣勝寺,拿出賓大博物館的壁畫照片請寺院的方丈辨認,方丈認為壁畫也出自此寺。可是近來由散落世界各地搜集的殘片拼接上此畫後,發現兩幅畫的尺寸都大於前殿的兩壁。所以那兩幅畫到底出於哪裡?恐怕會成為千古之謎了。

 逛完下寺,去了一牆之隔的水神廟。

 水神廟是一座風俗性祭祀廟宇,它主要是祭祀霍泉神明應王的。在「明應王殿」内,除塑有明應王像和侍女、大臣等泥塑外,殿内四壁還繪滿了各種内容的元代壁畫。這是「我國古代唯一不以佛道為内容的壁畫孤例」。

 繪於明應王殿南壁東側。表現了一個散樂班正在登台謝幕的場景。戲台為前台後幕,頂懸「大行散樂忠都秀在此作場」的橫批。

 散樂是元代流行的元雜劇,正中主角「忠都秀」是領班藝名,為女扮男裝。畫中十一人,從頭戴冠飾、臉譜鬢鬚、服裝道具,可看出生、旦、淨、末、丑角色皆備,行當齊全。這是我國目前唯一面積最大、保存最好的古代戲劇壁畫,反映出元雜劇在古平陽地區的興盛,尤為珍貴。所以被專家譽為廣勝寺之一絕。

 《下棋圖》繪於明應王殿西壁北側。畫面中所表現的是700多年前人們使用的棋盤和棋子,棋盤似「楚河漢界」而棋子卻類似於圍棋。這幅圖為研究我國古代棋類的發展和演變,提供了極為形象的資料。

 捶丸圖繪於明應王殿西壁北側。從球場環境、球丸大小、球窩形狀、球仗式樣以及撿球人的姿勢和擊球人數看,它是我國關於捶丸運動的最早圖畫記載。據有關專家推斷,我國古代的捶丸運動與當今的高爾夫運動有著密不可分的淵源。

 參觀完明應王殿,我的廣勝寺之旅就結束了。回到下榻的賓館,下寺後殿空空蕩蕩的東西兩壁的鏡頭一直在心中揮之不去。每當看到那些原屬於「我們」的文物流失到國外,很多人的第一反應是「洋人真可惡」,第二反應是「如何把這些文物要回來」。網上很多文章一提到那兩幅壁畫呈現在美國的博物館時,就駡那奸僧無恥和縣長昏庸。

 試問,那些七百年前的藝術品是放在國外博物館溫度、濕度、燈光嚴格控制下,供每年數百萬的民眾去參觀呢?還是寧願爛在自己家裡也不變賣祖產?明應王殿的壁畫還能在牆上多久?

 所有從中國買到中國文物的外國人,文獻中提到他們時經常在名字前面加上「大盜」二字,假如購買壁畫的是張之洞、張伯駒、馬未都或劉益謙,他們仍是大盜嗎?還是就變成了「收藏家」了?

 假如我們是當時的縣長,會冒後世被駡的風險賣畫修廟?還是視而不見,讓古剎和文物自然地灰飛煙滅?

 沒錯,我同意那些愛國人士的自然反應。不過我覺得我們還可以更積極一些:什麼時候開始珍視國內現存的文物?什麼時候才能把國內現有的展示環境弄得和洋館一樣好?讓我們先對我們仍擁有的文物多一分珍惜!多一分尊重!然後我們再去思考,如何把流落在外的文物迎回娘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