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記/回憶】第79號) 作者 :龔越禾

圖一 作者與胡德清師傅

孤山,杭州西湖中的一個小島,碧水環繞,花木扶疏,佔地僅二十公頃,人稱“不雨山常潤,無雲水自陰”,成為遊客必到之處。島上僅有一家餐館,也就格外受人關注了。

我們有幸訪問了這家酒樓工作長達數十年之久的老廚師——胡德清師傅(下稱“胡”),請他談談一生的餐飲經歷。退休後,胡居住在棲霞嶺,七千多元退休金,身體健康,心情舒暢,悠哉游哉。我們聊起了他的餐飲生涯。

他說,我一九三九年出生,父親胡阿炳是紹興東浦公社袁村大隊人,十二歲時就到杭州“學生意”,先在城裡的幾家餐館當徒工。父親為人忠厚,腦筋靈活,手腳勤快,很快就在店中掌勺了。當年學徒只要有了技術,各家飯店會爭相聘請。

父親烹飪有一套,也就是將紹興人的烹飪法帶到了杭州,又在城裡幾家餐館當學徒,將杭州人的燒菜技術也學得滾瓜爛熟。技藝得法,會捉摸食客口味,很受老闆的器重。

民國時期,孤山雖有好幾家餐館,但以太和園、樓外樓人氣最旺,口碑最好,兩家酒樓生意不相上下。太和園處在外西湖路上,面對西湖。雖說這兩家餐館有不少廚師,但最出名、最受老闆推崇者也只有二位,一個是李定坤老師傅,另一個就是父親胡阿柄。

一九五六年,太和園餐館搬到湖墅的賣魚橋,父親與李師傅也跟著到了賣魚橋。

接下來,公私合營,湖墅這個地方客源不能與孤山相比,生意一落千丈,父親與李師傅只得一起又回到孤山樓外樓餐館。那時國家對私有企業進行社會主義改造,湖畔幾家大餐館統歸公安八處管轄,實際上大家都是在國營飯店打工。

圖二 太和園

其時,城裡仁和路上有一個市委食堂,師傅手藝好像不怎麼樣,由此,市裡每有貴賓或重要會議,父親與李師傅就會被借調去燒菜。市裡幹部對外就說,樓外樓餐館的高手過來掌勺了,言外之意,食堂菜餚的品質與正宗飯店一樣好了。賓客聽了,無不對食堂菜點刮目相看,有了樓外樓大廚,人們對於食堂菜餚的品質、衛生、服務、安保也就多了一份信心。

雖說父親與李師傅在樓外樓做事,實際上,常常要被上級單位——公安八處調去幫忙。樓外樓餐館歸公安八處管轄,至於說到了八十年代樓外樓劃歸飲食公司管理,乃是後話。

幾位領導吃了父親與李師傅燒的菜,讚口不絕,食堂員工的手藝怎能與他們相比呢?尤其是王書記常常稱讚兩人燒菜技術過硬。凡有省裡或中央首長到杭,或者,開重要會議,李師傅與父親就被市裡調去,裡裡外外的事,忙得不可交開。

一九五九年,杭州西湖華僑飯店落成。這家飯店面湖背城,位置特別優越,非同小可。建築高大宏偉,裝飾設施一流。從窗子外望,湖上山水,一覽無遺。

雖說在湖濱路上的遊客熙熙攘攘,但是在華僑飯店裡用餐,汽車可以直接開進飯店後院,公安八處非常關注,安全有保障。那些年,凡是政府有什麼重大活動或會議多安排在華僑飯店。由此,王書記指定要父親與李師傅到華僑飯店餐廳掌勺。

圖三 杭州華僑飯店

父親聽了,面有難色,說道,“母親剛剛過世,鄉下還有老婆與二個小孩,沒有人照看,放心不下!”

王書記聽了,爽快地說,“這個問題容易解決,將他們全都接到杭州來好了,不就解決了你的後顧之憂。”

父親又說:“一家子過來,這麼多人,哪有地方住?”

王書記說,“你們一家人的住房?問題不大,我交代一下,就行了。”

就這樣,我們一家人住進了飯店後面的一座石庫門屋子,我(胡德清)也從紹興鄉下到了杭州。那年剛好二十歲,在老家讀過四、五年小學,在廚師中算有點文化了。

父親先讓我到廚房當幫手,做些洗洗刷刷的事。後來,跟著父親上灶頭,邊幹邊學,好在年紀輕,手腳利索,廚房的活計,一學就會。在灶頭上做事,烹飪技術長進快,與父親手把手的傳授不無關係。父親燒菜技術了得,太和園幾隻名餚,醋溜魚、炒蝦仁、炸響鈴什麼的,也就是當今樓外樓的幾樣當家菜——西湖醋魚、龍井蝦仁、宋嫂魚羹、梅菜焐肉,經過父親多年灶上實踐,捉摸得爐火純青。

太和園瀕臨西湖,湖中放了一個竹製籠子,裡面養著活魚。漁家打到了魚,一大早上就會送過來,老闆將魚養在水中的竹籠裡。凡有食客光臨,大多衝著那幾樣名菜來的,尤其是醋溜魚,無非是吃個鮮嫩,採用的是鯤魚。伙計拿著網兜到籠中將活魚撈出,當著客人的面,把魚頭敲碎,刺破肚皮、刮魚鱗,用抹布揩乾血跡;滾水一氽,將另煮的油、醬、醋、糖、羹澆上,入口無渣,便是上品。

老闆告訴食客,西湖中捕撈的魚,味道特好。

客人品嚐了後,果真味道異乎尋常,信以為真,沒有一個不拍手叫好的。

他們嘆道,西湖名不虛傳,山好、水好、人好,小菜味道好,尤其是上海客人,總是指名道姓要到湖邊的太和園、樓外樓、岳湖樓這幾家酒樓就餐,也就是這個道理。

這幾家館子靠近西湖,可以吃到正宗湖中鮮活水產品。其實,太和園烹飪這道菜是有秘訣的,別人不曉得,燒這道菜用的原料是草魚,杭州人叫鯤魚。此魚在江南相當普通,不像鰣魚或桂魚那麼嬌貴,大抵上賣不出什麼價。可草魚有牠的草根性,一定要“餓養”三至五天,才能上灶。

為什麼魚必須在清水中餓養三、五天呢?這裡有個道理,別人猜不出。

因為,這樣一來,魚肉就會緊縮,成菜後,魚肉就會像鮮花的花瓣一樣有紋路,呈現出一瓣一瓣的樣子,既鮮嫩,又保持了魚肉的本味,味道好極!

有的廚師做西湖醋魚,急功近利,洗淨的活魚放在沸水中氽一下,出沸水後,澆上糖醋調料,就端出去了。吃上去,魚肉鬆鬆垮垮,味道就會遜色。

也有人埋怨道:“這盆魚不是西湖裡捕的,所以,味道不怎樣!”其實,關鍵因素是“餓養”這道環節少了。廚師只知道,此菜需在沸水時間下工夫,氽得太久,魚肉鬆散,鮮味走失;時間短了,魚肉尚未熟透,拉不下來,壞了名聲。火候長短固然要緊,這個“餓養”卻是不可或缺的一環。做這道菜時,學徒不肯鑽研,師傅點到為止,還要“留一手”。

可是,父親教我技術時,可說手把手地教,盡心盡力傳授,從不馬虎。

父親的烹飪技術非同尋常,聲名在外。五、六十年代,常常有外地客人到杭州來,專程請父親去燒菜,遇到重要貴賓,甚至,會派出飛機將父親接走。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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