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老師

這是一通等待四十年的電話,電話這頭是在美國的我媽,那頭是大陸我媽的妹妹。

  「喂!喂!怡貞,妳是怡貞嗎?聽到我說話嗎?我是家貞,妳是怡貞姊嗎?」大陸電話那邊,一聲連一聲。

  「喂!喂!聽不清,妳哪位?我是怡貞,妳是哪位?」美國加州聖荷西電話這頭,老媽焦急的問,她不知道電話那頭是誰。

  「我是家貞!聽到了嗎?聽到了嗎?」電話那頭重複的說。

  「家貞…妳是家貞….我是怡貞,妳姊,怡貞呀!唏!嗚!唏!唏!」終於知道對方是誰,電話兩頭都泣不成聲。親姊妹,阻絕了四十年,忽然通上電話、聲音熟悉又陌生,心情興奮又激動,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

1949年國共內戰老蔣敗退台灣,我們一家也跟到了台灣。1972年,美國總統尼克森訪華,1979年中美建交,雙方關係解凍。這些年,我從台灣到美國留學,畢業後在加州矽谷工作。台灣家裡寄給大陸親友的信,或託朋友,或寄到美國我住處,換個信封,寄往大陸。大陸的回信,寄到美國我住處,換個信封,再從美國轉寄到台灣。一封信往來要兩個多月,耗日費時,但總算通上了信。

  我在矽谷工作穩定後,邀請爸媽來美,在家裡打了這通相隔四十年的電話。通信能互通消息,打了電話,聽到親人聲音,又是一番心情。

  這是機緣,也是偶然。一天,公司的老中同事告訴我,中美能通電話了,我半信半疑。信件往來,母親知道妹妹住在河南開封的龍海新村,村裡有電話,但不知道電話號碼。這電話怎麼打?不管啦!先試試看,打到中國大陸再說。

  回到家,拿著同事給我的電話號碼,我迫不急待的撥了一次又一次,每次都希望能撥通,每次傳來的都是「嘟嘟~嘟嘟~」的忙線聲。老媽在旁,從希望到失望,失落,一次次寫在她臉上。電話從下班撥到夜晚,不可思議,真的撥通了!

  「中國電信上海台,我是上海台,你是哪裡?」好不容易撥通了國際電話,那頭,傳來女接線生斷斷續續的呼叫聲。撥通的是中國大陸的上海台,中美開通國際電話的幾個電信局之一。

  「我是美國加州,要打給河南開封的龍海新村。」

  「好!好!等等,你把電話號碼給我,開封局接通後,回你電話。」好不容易,撥通了大陸電話。我緊張的一個一個字唸出家裡的電話號碼。

  老媽在旁,比我還緊張。當年倉皇離開中國大陸,奔命到台灣,一別幾十年。馬上就能和家裡通上電話,雖然還要再等一等。

  記憶中的故鄉,現在變成什麼樣?記憶中的親人,現在還有哪些?電話那頭會是誰?該說些什

麼?問題一個一個。

  那晚,匆匆吃了晚飯。整個晚上,全家坐在客廳,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一面聊,一面都支著耳朵在聽,聽電話機的聲音。

  「鈴~!鈴~!鈴~!」撐到晚上十一點多,每個人都累了,都頭腦昏沉,清脆的電話鈴聲忽然響起!

  「開封台,我是河南開封台!電話要接哪裏?」沙~沙~沙~雜音很大,勉強能聽到。

  「是,我在美國加州,要接龍海新村!」說了兩三次,對方終於聽清了。

  「龍海新村是嗎?要哪一位接聽?」還是沙沙沙的雜音,聽的費力。

  「龍海新村,請張家貞接電話。」

  「龍海新村,張家貞接電話,知道啦!那不遠,你先掛上電話。我們派人去找到她,找到人來了,再打回給你。」

  電話掛了,看看牆上的掛鐘,已經快晚上12點,大家都等得累了,都回房睡了。為等這通電話,老媽和我躺在客廳沙發,昏昏沉沉的進入夢鄉。

  中共建國初期,三反、五反、三面紅旗、大躍進、人民公社,政治運動一個接一個。那是「紅旗揮向哪裡,群眾就奔向哪裡」的年代。抗美援朝,老毛與美國為首的聯合國軍,在朝鮮半島,打了一場歷時三年多,死傷無數的血腥戰爭。多少年,中美雙方沒有來往。直到美國為聯中抗俄,雙方開始溝通,終至正式建交。世界的亂局中,受苦的是無辜百姓,無從選擇,只能在大時代裏隨波逐流。所幸分隔兩地的家人,各自歷經無數生死劫難,終於盼到能通話的這一天。

  凌晨五點多,萬籟俱息,寂靜中「鈴~!鈴~!鈴~!」客廳電話鈴聲忽然又響起。一夜忽夢忽醒,朦朦朧朧中我拿起電話。   「開封龍海新村,我是張家貞,請我姊怡貞說話!」開封電信局打回的電話,一下子,睡夢全醒

醒,趕緊把話機遞給老媽。

  「唏~!唏~!嗚~!嗚~~!」電話兩端悲喜交集的哭泣。我這一生,從沒見過老媽這樣傷情,沒聽過她這樣悲泣。眼淚含在眼眶裡,我也紅了雙眼。

  「媽,別哭啦,快說吧!這是國際長途電話哪。」雙方唏噓了幾分鐘後,我插嘴。

  「家貞,妳還好嗎?身體還好嗎?唏~!唏~!」說話還是夾著抽泣。

  「姊!大致還好,只是老啦,這裡疼,那裏酸的,不礙事。妳快回來,回來老家看看!」

  「回老家!我也想哪,我也想回老家哪!」

  「快!快回來吧!盼著妳哪!唏~!唏~!」她們結束通話時,天色已破曉,朝霞已映紅東方天空。老媽等這通電話等了十多個小時,神經緊繃加上通話的激動,精疲力盡,回房休息。

  我心情起伏,沒法再入睡。往事,迅速從我腦海中閃過;到台灣時,我還沒上小學。後來讀小學、初中、高中、大學。老爸常說「你們這一代真幸福,能平平安安讀書。」1982年我負笈美國,畢業、就業、成家、定居,把父母接來。爸媽當年離開大陸時才三十幾歲,如今年過古稀。老媽作夢也沒有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從美國和大陸唯一的親人,妹妹通上電話。這通電話,像是傳奇,卻又那麼真實。

  老媽和她妹妹後來又通了幾次電話。老媽打聽她在大陸弟弟的消息,知道他高中還沒畢業,響應毛主席插隊落戶幹革命,落戶烏魯木齊,至今全無音信。哥哥,大學畢業後分發到西藏拉薩郵局,沒再回故鄉。一個家庭四分五裂,各奔西東,那個年代,黑五類的後代,能活著都不容易。

  歷史翻過了一頁又一頁。小孩長大了,大人變老了,老人一個接一個的走了。我來美國時,正是父母到台灣的年紀,如今他們已先後離去,輪到我年過古稀。獨在異鄉為異客,偶爾會回想起那一年,那一通等待四十年的電話。凌晨,電話鈴聲突然響起時的興奮,通話時她們的悲泣,歷歷在目,如在眼前。

(本文原載於2021年3月3~4日《世界日報》上下古今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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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趣遊戲憶少時

作者:江陽生

朋友們聊天,談到當前大陸初等教育,深感孩子們可憐。兒童們從出生起就被投入激烈競爭,一兩歲聽音樂,三四歲得學英語背唐詩;剛上小學就揹上磚頭般沉重的書包,課後被趕入各種補習班,一切全在長輩嚴密控制下,沒有半分行動自由。憶及童年,都不由感歎:當年咱們那少人管束的日子,課外時間自由自在,各種遊戲活動豐富多彩,真快樂呀!

一 打彈珠

    那時小學男童,褲袋裏都有幾枚拇指頭大渾園可愛的小彈珠。課間休息時,幾人聚一起在廊前地上打一會彈珠,是學校裏男孩間常有的社交活動。

  玻璃彈珠有無色玻璃珠和七色彩珠兩種,還有用黃泥燒制的陶珠、灰白色的瓷珠等。將彈珠夾緊在食、姆二指間,用姆指發力彈出,有兩種玩法:一是先各自拋撒地上定位,手劃「剪刀-錘子-布」確定先後次序,再輪流彈出己珠射擊他人珠子,將被擊中者納為己有。另一是在地上挖小坑數個,逐次彈己珠入坑,直至最後一坑,先達者為勝,頗類於成人高爾夫球活動。

  暑期漫長,鄰裡孩童三五成群,找一簷前屋後泥地上論輸贏打彈珠,幾小時倏忽而過,是消磨暑假白天的娛樂。若運氣好,一場下來贏得一大把彩色斑斕、晶瑩剔透的珠子,在褲袋裏擠動碰撞發出悅耳的脆響,讓人興奮莫名,感覺陽光燦爛,夏天是那麼美好。

二 養蠶寶

  某日,鄰桌同學展示一火柴盒,許多芝蔴粒般的灰色小蟲在盒底蠕動——他在養蠶。用玻璃彈珠數枚,換得黏有蠶卵的小紙片半張,我放在胸前貼身衣袋裡用體溫孵化。數日後,小蠶破卵而出,將其輕輕抖入火柴盒裡餵養。

  尋找桑葉成了課餘一件大事。校園裡幾棵小桑樹早被擄得枝斷葉殘,學校嚴令禁止觸碰,只好花零用錢向街頭小販論張購買——兩分錢一小紮。

小蠶長得很快,移入大紙盒,每天投放桑葉清掃蠶屎,忙得不亦樂乎。時時捧盒觀察,課間與同學交流,看著小生命不停地長大,欣喜不已。

  長成的白色蠶蟲,一天開始吐出細而亮的蠶絲,裹捲著身體成為一粒粒銀白或金黃的蠶繭。終於,肥胖的蠶蛾咬繭而出,按雌雄配對後顫抖著翅膀交尾,隨之母蛾將蠶卵誕在盒底的紙片上,然後靜靜地死去,讓人第一次親眼見證了生死輪迴。

三 撈魚蝦

  每天放學後,回家路有趣又漫長,晴天時東張西望看不夠的街景,下雨後一路上堵溝戲水忙。一天路旁小食店店員在街邊殺蟹,許多豆粒般幼蟹從母臍中洗出,在溝底爬動。見之大喜,我趕忙回家尋小瓶盛水而返,小心撈起幼蟹捧入瓶中。這自然不得養活,尋蟹不易,卻開啟了一段撈養魚蝦的匆忙。

  放學後,四處尋找小魚小蝦:酒廠旁排水道、商店邊水溝、民居旁水坑,隨水流飄動的水苔下,奇形怪狀昆蟲出沒,但不見魚蝦蹤影,我直到城郊的小溪。

  溪水裏小魚小蝦清晰可見,但倏忽來去,赤手空拳無法抓獲。於是偷偷拿上家裏盛垃圾的撮箕,脫去鞋靺赤腳下水東撈西撮,好不容易終於捕得十數隻,放入父親的綠色玻璃大筆筒,覆上厚厚一層水草,萬分小心地捧回家中。

  不想次晨一看,昨日活蹦亂跳的小魚蝦們全都死光,只好再次前往捕撈。往復數次,均不得活,失望之餘在心中留下疑問,直到中學上生物課方才釋疑。

四 射雀鳥

  小學男生喜玩彈弓。Y形弓架巴掌大,用小樹叉或鐵絲做成。弓架兩枝端頭綁上數寸等長弓筋,聯結到一塊皮革弓兜上,河灘上尋來拇指頭般小卵石作「子彈」。

  彈弓威力不小,使用須十分謹慎,若用來攻擊他人,會被學校嚴勵處罰。有人用來射窗戶、打路燈,後果嚴重,學校屢禁不止,最後一律清查收繳。

  於是,我的彈弓只能深藏書包底,偶爾取出一用,攻擊的唯一對象,只有樹上的鳥兒們。

  有一段時間,我極為熱衷射鳥。在校時不敢一逞,放學回家一路上抬頭搜尋,兩次險些跌入人行道上石板斷裂的陷坑。家院樹上的鳥雀們,似乎早識得蠻不講理的小槍手,老遠就咶噪著互相招呼,人未近就一轟而起飛去老遠。

  近處樹少鳥稀,週末獨自去市郊小山「遠征」。山上樹木參天枝繁葉茂,苔徑蜿蜒人跡稀少。我褲兜鼓鼓,卵石彈藥充足,無奈老松巨樟實在太高,土造彈弓力不能及。空山鳥語聲聲遞鳴,似在嘲笑:「你夠不著!你夠不著!……」

  轉悠半日毫無所獲,只好望鳥興歎敗興而歸。不久彈弓終被父親收繳,他的教誨讓我明白了,不應傷害無辜的雀鳥。

五 蝴蝶、蜻蜓、蚱蜢、鳴蟬

  家旁小公園有一片草地和一個花園,是附近街區孩子們的樂園。沿牆的黃桷樹樹蔭濃密,夏天時蟬鳴一片,在燦爛陽光下,滿園怒放的花朵鮮豔奪目,空氣中飄溢著花草新鮮的芬芳。

  蝴蝶在花叢中蹁蹁起舞,不時顫動

著彩翅在花枝上停留,捕捉時屏氣躡腳接近,突然伸手鉗夾,但成功率很低。蜻蜓或綠或紅或黃,頭上大眼轉過不停,薄薄的透明翅翼十分美麗,時而在花枝綠葉上靜立,時而在空中穿梭疾行,動作迅速輕靈,更難捕捉。於是,我用舊蚊帳紗布綁在竹竿上做成捕網。捕到的彩蝶和蜻蜓,用圖釘固定在硬紙板上做成標本,帶去學校讓同學們觀賞。

  草叢中蚱蜢蹦蹦跳跳、螳螂舞動著鈎鐮,捕到後放入用麥杆編製的小籠內,用新鮮菜葉餵養。樹上鳴蟬高不可及,須在簷下屋角收集蛛網,團在長竿一端,伸去樹上粘捕。幼蟬蛻變為成蟬時脫下的蟬蛻外殼,形似蟬而中空,大樹下常可尋獲。

  童年時捕捉觀察各種昆蟲,讓人親近大自然,獲得接觸自然界各種生命的直接體驗。

六 放風箏

  春天放風箏季節一到,小販們四處兜售色彩鮮豔形狀各異的風箏,引得孩子們向父母索要,或趕緊在家中自製。

  首先用防水又柔韌的土紙,按風箏大小和形狀裁剪好拼塊, 削出長短不一細竹篾條,然後用麻線將竹條交叉綁成骨架,在竹條上塗好漿糊,將紙塊鋪上撫平粘牢,待漿糊乾透,在尾部接上長長的紙條飄帶,一只風箏即大功告成。

  風箏可塗上紅綠彩色,畫上魚頭、鳥翅、虎面等等,或寫上平安快樂的祝詞。

  當和同伴們興高彩烈地拿著風箏,趕到天高地闊、春風吹拂的廣場或江邊河灘時,那裏已有許多人在放飛風箏了。

一人手舉著風箏,另一人抓著風箏線捲往前跑動幾步,風箏就抖動著身體被風托著飛了起來。在明媚的春光裏,許許多多各種各樣的美麗風箏,在海洋般深而闊的藍天裏,搖擺著頭,抖動著尾,像金魚似地游動,像大鳥般翱翔。人的心,也隨著風箏遠離地面,愈昇愈高。

七 「官兵捉強盜」

  小學放學早,家庭作業在晚飯前即已完成。晚飯後是鄰里孩子們的群聚活動時間,最喜歡的遊戲是「官兵捉強盜」——分成兩隊人馬互相追逐擒拿。

  兩隊各推一人,手劃「剪刀-錘子-布」確定「官兵」或「強盜」身份。然後「強盜」們一哄而散,各自四處躲藏,或院子內貯藏間、屋角暗處、石梯溝坎下,或小公園裏大樹側、花圃竹籬間、假山石堆上,或附近商店門板後、路燈柱背影裏、影戲院外人群中。

  於是,「強盜」們屏氣歛息,眼看著「官兵」東張西望步步逼近,緊張得心裏咚咚亂跳,一被發現立即拔腳逃竄。「官兵」們則探頭探腦四處搜索,一當看見「盜」影,馬上飛跑追逐。雙方各展飛毛腿功夫狂奔,在街道上擁擠的人潮中,泥鰍般見縫就鑽,直到「強盜」被「官兵」在身體拍上一掌。

  然後,兩人停下來喘息著尖叫爭吵,指責對方違規,隨之妥協後互換角色,重複「躲藏-搜尋-發現-追逐」故事。直到人人滿頭大汗筋疲力盡各自歸家,被父母責備一番後,上床睡覺時夢中盼著明晚再「戰」一場。童年的友誼,在那些夜晚的追逐中不斷成長。

  世人追求幸福和快樂。一個人,無論以後經歷順遂還是坎坷,成年後富貴或是貧賤,童年無疑是人生中無憂無慮最快樂的歲月。席勒説:「人只有在遊戲時才是真正的人。」兒童教育,應該給孩子們自由活動的充分時間和空間,享受各種各樣豐富多彩的課外活動和遊戲樂趣,從小熱愛自然熱愛生活,能夠獲得一個終生值得追憶的歡樂童年。

(刊登於2021年4月20~22日三天的《世界日報》上下古今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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