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散文怡園 】第18號)

作者: 張道穎            

                             
  文學和音樂是兩種不同形式的藝術。一種是以文字作為媒介的創作,創造出詩歌,散文,小說,戲劇等,讓閱讀的人能在文字中體會作者所描寫的思想和感情世界。然而音樂作品是用演奏出來的聲音來表現藏在音符中的感情。不可思議的是∶文學表達的種種感情,諸如愛情,宗教情懷,懷舊思鄉,對自然景物的讚賞,季節變換的感受,對英雄的崇拜,人生的悲歡離合,音樂家竟然也可以用音樂表達出來。在人類歷史的進展中,文學與音樂可以同列為人類文明的精華,而且這兩種藝術經常攜手合作,在文明的發展中,文學和音樂常常結為成旅途中的伴侶,相輔相成。


  最常見的音樂與文學的互動是音樂家閱讀了文學作品,在感動之餘激發起創作的靈感而寫出音樂作品。最受音樂家青睞的文學作品應是莎士比亞的戲劇,單是《羅密歐與茱麗葉》就有為數眾多的音樂家為之譜曲。十七歲的孟德爾頌,讀了沙士比亞戲劇後創作了《仲夏夜之夢》音樂劇。塞萬提斯的《唐吉訶德》有李察史特勞斯寫成交響詩。音樂家德布西根據馬拉美的詩,作出《牧神的午後前奏曲》,表現出印象派的迷離幻境,讓聽者墜入夏日午後牧神出現的樹林溪邊和花叢之中。聽過這首前奏曲的聽眾恐怕比看過馬拉美原詩的讀者要多得多,因為文學要越過語言的國界必須靠翻譯,然而音樂卻可以直接訴之聽覺,不需翻譯。


  有時音樂家寫作歌曲需要歌詞時就使用詩人的作品,如貝多芬的第九交響曲第四樂章的合唱就使用席勒的詩《快樂頌》作為歌詞。描寫在萊茵河用歌聲來迷惑航行者的《蘿累萊》的歌曲,其歌詞是海涅的詩。愛爾蘭的民謠《丹尼少年》使用二十世紀初英國作家偉勒理所寫的歌詞,使這首歌成為結合詩和優美歌曲的感人的作品。近代的流行音樂中,有一些搖滾樂或民謠作者所寫的歌詞都可以視為上乘詩歌。在七十年代流行的巴布狄倫的《在風中飛揚》,賽門和葛芬哥的《惡水上的大橋》、《史卡波洛市集》,他們的歌詞都是為一流的詩作。


  在中國古典文學中的唐詩,樂府,宋詞,元曲,可以看到詩與歌互相結合的最佳典範。詩是用來朗讀吟誦的,當然要講究韻律結構。樂府是指可以演唱的詩歌。至於宋詞元曲本來就要供人歌唱的詞句 ,所以也包括在廣義的樂府內。填詞的文人必須是通音律的作家,南宋詞人姜夔就有「自作新詞韻最嬌,小紅低唱我吹簫」的句子。作出新詞來,讓佳人低唱,自己吹簫伴奏,這真是迷人的音樂和文學的結合。


  另外一種文學和音樂的互動是用文字來描寫聽到音樂時所得到的感動。用文字來描述音樂難度極高。因為不管怎麽描寫,文字都發不出聲音來。唐詩中三首描寫音樂的名作,李賀的《李憑箜篌引》、韓愈的《聽穎師彈琴》、和白居易的《琵琶行》被推為摹寫聲音的至文。這幾位作者都是用想像出奇的比喻,敘述聆聽時的心靈感受,來描寫令人感動的音樂。其中白居易的琵琶行因為用字明白曉暢,摹寫真切動人,並有彈者和聽者感情互相交感,成為藝術性極高而廣為留傳的絕唱。


      在一個秋天的夜晚,白居易在潯陽江頭送客,離別的情緒以及宴飲時無管弦伴奏,讓主人客人覺得「醉不成歡慘將別」,這時候忽然聽到江上的琵琶聲,引起他們的注意而尋聲去問是誰在彈奏。他們移船相近邀請彈者過來為主人賓客演奏。白居易開始描述這位琵琶女所彈的音樂,有如在解說一場現場演奏會。這琵琶樂曲的進行在白居易筆下有了層次分明的結構。白居易描寫音樂的詞句幾乎已成絕響,讓後來者難以超越∶「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間關鶯語花底滑。」這幾句用比喻形容音樂,摹擬聲音達到有聽覺的效果。在音樂結尾前有暫時的休止,白居易形容此時的寂靜為∶「此時無聲勝有聲」。「無聲勝有聲」等於是「寂靜中的聲音」的矛盾語句,白居易輕而易舉毫不費力地就把無聲的休止化為音樂的一部分。接下來就轉為激越的高潮和終結∶「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曲終收撥當心畫,四弦一聲如裂帛。」音樂一停止,船中一片寂靜無聲∶「東船西舫悄無言,唯見江心秋月白。」接下來琵琶女自述身世,讓白居易感歎∶「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他堅持琵琶女再為他們彈一曲,他也可以為她作一篇琵琶行。這一彈的結果幾乎造成無法收拾的場面∶「淒淒不似向前聲,滿座重聞皆掩泣。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


  白居易不但用絕妙的比喻來摹寫音樂,並間接用聽者的感動來襯出彈者的技藝高超和感人的音樂,到最後彈者和聽者合而為一,分不清是琵琶音樂或者是琵琶女的身世,或者是聽者悲傷自己的遭遇,而造成江州司馬淚濕青衫的結局。


  另一種文學和音樂的結合,就是文學為歌劇提供故事劇本,像古典歌劇的《茶花女》、《曼儂》、《浮士德》等。近代出現的音樂舞台劇也用了古典文學的作品,如狄更斯的《孤雛淚》、雨果的《孤星淚》(另譯悲慘世界)、以及《唐吉訶德》。更進一步這些音樂劇又被拍成電影,使文學的魅力又擴展到一般群眾,譬如很多觀眾都看到扮演唐吉訶德的彼得奧圖,穿盔甲,騎瘦馬,拿長矛,勇往直衝,向風車挑戰。


  音樂和文學的交流有時互相輔佐,有時也互相競賽,既然這兩種不同的藝術可以表達出類似的感情,文字和音符一路上互相刺激對方的靈感,一方面又互相挑戰,讓彼此碰撞,其產生的火花可使人類文明的藝術結晶更加多彩多姿。

探索更多來自 的內容

立即訂閱即可持續閱讀,還能取得所有封存文章。

Continue read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