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繫中華】第68期 – 紀念於梨華特刊(三))

作者:馮塵

又見棕櫚,又見棕櫚》半個多世紀之前付梓,時至今日,仍然耐讀。作者於梨華當時那麼年輕,筆端的文字清新而不造作,故事的搭構和敘述嫻熟順暢。而身為女性,對男人心理和性格的觀察與描寫並無疏離隔閡。更重要的是,這部作品所表現的那一代年輕人在理想與現實之間的糾結和掙扎,以及面對諸多的人生選擇,譬如出國或留守,事業與生活,情愛與婚姻,親情與自我,故鄉與遠方,自由與孤獨等等產生的猶疑、無奈和圍城心境,對於現今的我們和後來者,依舊毫不生。

此書常被視作留學生文學的開山之作。有意思的是,於先生把故事的主埸放在了台灣而非美國。故事始於主人公牟天磊去國十年之後的還鄉省親之旅。在故鄉,包裹他的是父母的慈祥和關愛,師友的情義與期許,初戀的情愫和刻骨銘心的回味,還有一位可能成為妻子的年輕漂亮女孩的甜蜜吸引以及既單純又世故的對未來出國生活的渴望和夢想⋯。故鄉既熟悉又陌生,既純樸又世俗,既包容又勢利, 既溫馨又冷漠,既安靜又煩燥,既自然又污濁⋯而異國他鄉的求學與苦熬,皆成為故事的背景與回放。負笈十年孤軍作戰,換來學業的勉為其成,職場的委屈偏安。於他人看來算是學業有成,衣錦還鄉,其實個中滋味,唯有甘苦自知。故事結束於牟天磊去留兩難,對某種兩全的結果滿懷期望卻又無可奈何這樣一種懸而未決的狀態。書中的時空場景交替變換,對人物心理意識流動和複雜性格的呈現舉重若輕,從而增加了故事的張力和可謮性。

好的作品能夠經得住時間的過濾和檢驗。到了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漸漸開放國門的大陸,接續了曾在臺灣流行的出國留學熱潮。記得當年多少北京的學子,前僕後繼奔跑在出國或準備出國的路上。書包裡裝滿了托福和GRE習題,疲憊之餘,則手捧《又見棕櫚,又見棕櫚》讀得津津有味。可以說當時大陸的青年學子,不少人以這種無意識的方式,完成了他們留美前的心理演練和文化環境預科修習。那些一批批大陸赴美學生,其實很大一部分重履了與牟天磊那一代台灣前輩十分相似的留學經歷。及至進入二十一世紀,全球化運動方興未艾,大陸的經濟發展突飛猛進,人們的世界視野愈加寬廣提昇,對於歐美國家的認知和想像也更加理性, 以至出洋留學已不再稀罕神秘。一些家境富有的大陸留學生,不必再通過打工掙取學費和生活費,甚至變留學為遊學﹐出手豪闊。不過是平心而論,多數大陸留學生仍是平民家庭出身,所以仍要在謮書,求生以及未來去留問題上左右支拙,進退兩難,經歷着與牟天磊同樣的矛盾和困境。

於先生這部書以棕櫚而名,但書中卻鮮有提及棕櫚。好像唯一的一處是,牟天磊孤身一人重訪台大校園,暮色中站在校門口,"轉回身來看那幾棵高大挺直的棕櫚樹,在黑夜向天空毫不畏縮的伸展着…"。棕櫚的隱喻,可以是青春期的騷動和熱血,是平凡人生的高地旗幟。

而今於先生已經駕鶴西去。可是先生的書還在,讓我輩能夠繼續重溫, 品味並記得,這個脆弱而多蹇的世界,仍存有不熄的理想,和永遠的鄉愁。

僅以此文向於梨華先生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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