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怡園]第97號） 作者：王孫
中文裡稱讚相貌出眾的青年男子用的形容詞, 隨時代而變化。在1960s、70s年代，稱作“英俊”。我家那位趕上了。到90s、2000年代，稱作“帥哥”。我家那位又趕上了，他在中年時還被人叫作帥哥，倒也不算太誇張。 時至今日2020年代 ，稱呼又演化成“小鮮肉”。如今歲月流逝，我家那位，叫他“小鮮肉”太誇張。但與同齡人相比，仍舊有看頭，姑且稱他一聲“老鮮肉”吧!
老鮮肉之鮮，要分內外兩層。請別誤會，並非肥肉瘦肉之分層，說的是內在與外在。
先說外在。他得天獨厚，投對了胎。他的母親年輕時明眸皓齒，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是眷村有名的大美人。幾個兒女，各自遺傳到一部份。而我家這位，遺傳到了皓齒。齒若編貝，潔白整齊又堅固如開瓶器，像汽水瓶蓋醬油瓶蓋什麼的，一口咬開。眼睛雖不像乃母般明艷動人，卻也劍眉星目，加之視力2.0，炯炯有神。頭髮也像母親，又黑亮又濃密，而且根根扎手，近似鋼絲。從他軍人父親那兒，遺傳了倒三角形的胸膛，一身肌肉。聲音洪亮，反應敏捷。原本也是當軍人的好材料，所以在大學畢業，服預備軍官役時，被選拔為突擊隊，學習跳傘，再送到中央山脈接受生存訓練。別人遇此殊榮， 難保“不堪其憂”，他則認為機會難得，“不改其樂”。如此身手及外型，活脫脫一個中國版007 詹姆士龐德。走在街上雖不至於“耕者忘其犁，鋤者忘其鋤”，但引人看上一兩眼也是常有的。
再說內在。從小到大，他是老師眼中一個異類，麻煩不斷卻又是個人才。性情耿直倔強，路見不平，打起架來不要命，與同學起衝突尚容易解決。犟脾氣發作跟教官槓上，口才更是咄咄逼人，讓教官下不了台。考試成績不理想時，只需家長一頓罵，分數便突飛猛進，表現特別優異。得了獎狀拿回家不當回事，跟書包一起往客廳一丟，轉身便跑出去玩。從小到大，老師不約而同給他同樣評語：“聰明不用功”。因為愛玩, 每天忙得很，哪有時間唸書? 家長和老師替他著急，他卻打籃球、打撞球、游泳、打橋牌、打麻將，樂在其中。好在臨陣磨槍是他的強項，大考小考升學考，關關輕鬆通過。他還抱怨：“考得不好要捱駡，考得好又捱駡，怎麼做都不對！”旁觀者清：“考得好還駡你，是惋惜。你若早早用功，成就何止如此！”好在上蒼眷顧他, 在茫茫人海中遇到一個女剋星，對他說：“大學畢業後我想去留學，你去不去隨便你！”他每次遇到壓力，必定激發鬥志，聽到這最後通牒，想好對策，在服兵役時，帶了兩本書Mastering American English及英文900句型，抽空閱讀。後來托福及留學考試順利過關，漂洋過海來到美國。學業事業打拼奮鬥相當精彩，此處略過不提，直接穿越數十年來到現在。
先談談受之父母的身體髮膚的變化。小鮮肉時代的濃密黑髮，顏色漸漸改變，成為鹽與胡椒——黑白摻雜。原來的一口鋼牙，有一天吃飯時，照例將大骨頭嚼個稀碎如嚼甘蔗般，突然覺得一顆牙鬆動。牙醫檢查後，宣告該牙壽終正寢，不得不拔除。這是第一次身體出狀況，他認為失去這一小塊，身體不再完整無缺，有些失落。又過了些年，那2.0視力早已不復存在也就算，有一天眼睛不適，就醫後發現，一小部分視野被阻擋，是不可逆轉，也就是說無法恢復的，頗感無奈。歲月無情，即使他生活規律，飲食節制，勤練身體，維持體重不變。但原本倒三角形的身型，那纖纖細腰不知何時偷偷溜走了。
經過時間的洗禮，如今老鮮肉不認輸的脾氣稍微改善，追求完美的個性也收歛一些。只是偶而觸景生情，感嘆青春不再。老嬌妻勸曰：“頭髮雖白,好在家傳基因不錯，仍然濃密，比起童山濯濯好太多。現在醫學發達，牙齒拔了，植牙不論外觀或功能都像真的一樣，應該慶幸生在這個時代。眼睛問題發現得早，不致惡化，算是大幸。至於身，到你這年紀，身軀挺直，雖然失去倒三角形，還能保持長方形，而不是肚腩凸出的圓形，已屬難得，不必苛求! 每次到社區球場投籃，跳跳蹦蹦四、五十分鐘，鄰居六十來歲的老美,還以為你比他年輕，這還不值得偷笑嗎? 努力工作到年近耄耋才退休，能吃能睡，精神抖擻，妙語如珠，害老伴笑到長出法令紋。日日皓首窮經，埋頭寫作，剛放下電腦又拿起掃帚，忙前忙後團團轉，退休後反而嫌一天廿四小時不夠用。像閣下這樣精力過剩者能有幾人? 每天看國際新聞，然後依據政治理論，歷史案例，剖析各國政壇大事，批評得有條有理，頭頭是道，駡得意氣風發，淋漓盡致，順便展示中文功底：運用成語和諺語，不帶髒字，卻將政客嘴臉描繪得活靈活現。發表自己的政見，治國方針，戰略戰術，比美國和台灣的政壇人物高明太多。最神奇的是你多年前做的政治預測，如今一一實現，好像鐵口直斷一樣，完勝保加利亞盲眼龍婆。那些當初親耳聽到你預測的人莫不折服，也算沒有辜負當年研究所那些教授的殷殷教誨。有時不禁懷疑：假如你當初學成之後返台，投身中華民國政界，應該是一根中流砥柱。說不定注入一股清流，激起一片正義漣漪，今日台灣也不致淪落至此? 不過轉念一想，滔滔濁世，妖風邪說遍地橫行，大廈將傾，獨木難支。你這輩子安份守 己，以身作則，用正確觀念教導下一代，並且期許子孫 [忠厚傳家久，詩書濟世長]，已經盡到對社會的責任，問心無愧，也不枉此生了。”
老鮮肉有慧根，聽罷老嬌妻一番開示，立刻開啟“頓悟”模式，心中塊壘全消，豁然開朗，深感世上有一知己足矣。乃發豪語曰：“即使將來這副皮囊，由老鮮肉再進化成老鹹肉，也沒有關係，最重要的是內心必須長久保鮮:愛國愛民的初心不變，敢愛敢恨的熱心不滅，好奇好動的童心不泯，愛說愛笑的頑心不減，生活仍舊多麼快樂，世界仍舊多麼美麗，生動，有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