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雜文】第91號) 作者:雨文
“馬朝前走/我向後看/風從馬耳吹來/吹落我的頭髮”,詩的開頭就緊緊抓住了作為讀者的我,感到有一股張力試圖從相反方向將我拉扯。時間之馬旁若無人噠噠向前,耳邊風聲呼呼。詩中“我”騎在馬上向前,卻渴望留住童年留住青春,留在原地。但“我”下不了馬,只能回頭看。被風吹落留在原地的只是“我的頭髮”。這是每個人難以逃脫的自然現象:濃密頭髮隨年齡增長日漸稀少。
一季季一年年,時間踏著永恆的腳步,不因夏天太熱而懶散在樹蔭下,也不因冬天太冷而蜷縮在火爐前。詩人接著轉而用鐵鍊來形容時間,命運的坎坷使時間成了捆住人的鐵鍊,只有死神才能解除這沈重的鐵鍊。
太陽從西邊下山,人作古謂之西去,歲月也西墜。世上萬物的行程是如此相似。可是“我”不甘心,在坎坷命運的黑暗中摸索逃脫。這時在黑暗中給“我”光明的只有母親的眼睛。這是對母親何等的讚美!雖已不在同一世界,卻依然能夠安撫孩子,消除孩子的恐懼。
然後,詩進入高潮。“……用馬鞭抽打自己/像火鐮敲擊燧石/點燃我,我的愛人/在嚴冬到來之際//或者用你隱秘的濕潤/將此磨硯為墨/書寫我們生命的碑文”。在用馬鞭抽打激勵自己後,“我”的守護神從母親角色轉換成愛人,“我”懇求愛人用激情四射的情愛點然“我”,給“我”靈感,助“我”寫出傳世作品。
在詩的結尾,“我”懇請道:“和我同騎一匹馬的人啊…… 請緊抱我的靈魂/只是別像我一樣/回頭”。詩人沒有用“同騎一匹馬的愛人”,故同騎一匹馬的人可以是上面提到的愛人,也可以是在同一段時間長河中的同代人。有這樣一個人抱緊“我”的靈魂,與“我”同行給“我”力量,讓 “我”感染那一份坦然向前的勇氣。
這首詩中點到幾個永恆的文學主題:時間,母愛,情愛,死亡。人活在世間雖飽受磨難(時間的鐵鍊/在命運的坎坷一直嘩嘩作響),但仍然害怕變老走向死亡(馬朝前走/我向後看)。可是人在一生中經歷了母愛情愛之後必然走向最後的歸宿。只希望有懂我比我更堅強通達的人與我同行。那麼,死亡的可怕性便減弱了。
詩中的意象(imagery)用得好,例如:馬、頭髮、鐵鍊、嘩嘩作響、西墜、光明的開關等等。一些詩句也很好,例如:只有母親的眼睛照亮我、用馬鞭抽打自己/像火鐮敲擊燧石、點然我,我的愛人、用你隱秘的濕潤/將此磨硯成墨等等。
這首詩節奏快,字裡行間充滿張力。我讀此詩時聯想到歌德的《魔王》和舒伯特的敘事曲《魔王》。舒伯特《魔王》的鋼琴伴奏是活生生的馬蹄在急奔。古土這首《時間的黑馬》散發著些許《魔王》的意境,詩的結構也有接近音樂的開頭、發展、高潮、結尾模式。高潮時節奏更快,句子更短,行數更少:三行,兩行,三行,形成一個從強到更強又回到強(f→ff→f)的橄欖形強弱變化。
整首詩語言精煉,意象飽滿,意思通順。詩人在結尾把讀者又帶回到詩開頭的場景,但“我”已不是孤獨一人,有了靈魂的守護者同行。詩結束在“回頭”兩個字上,呼應第一節“我”的動作,但在這裡已是不回頭的意思。這個處理非常好,正如七律的合,讓《時間的黑馬》完美收關。
附:
時間的黑馬
文/古土
馬朝前走
我向後看
風從馬耳吹來
吹落我的頭髮
落木般雕零的日子
不分季節地飄落
在死亡到來之前
時間的鐵鍊
在命運的坎坷上一直嘩嘩作響
無臉的歲月紛紛西墜
沈入地層化石為煤
我向黑暗伸出手去
卻摸不著光明的開關
只有母親的眼睛照亮我
在遠遠的彼岸
白髮已在青山懸掛為瀑布
這一刻之後
用馬鞭抽打自己
像火鐮敲擊燧石
點燃我,我的愛人
在嚴冬到來之際
或者用你隱秘的濕潤
將此磨硯為墨
書寫我們生命的碑文
和我騎同一匹馬的人啊
時間像馬鬃一樣會從指間流走
請緊抱我的靈魂
只是別像我一樣
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