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iver surrounded by green pine trees

(【散文怡園】第93號) 作者:王孫

在我們大學畢業,而且老公完成服役之後,我們結婚生子,一氣呵成。眼看很多同學出國留學,奔向光明前程,心想:有為者亦若是。於是通過考托福、留學考試、美大使館面試等重重手續,於1973年夏天,將孩子交給婆婆帶,兩人飛來美國,充滿鬥志,準備攜手開創未來。

     抵美後,先到我俄州大哥家住上幾週。這是大哥的主意,他說在美生活必須會開車才行,他希望早日教會我老公開車並拿到駕照。我們原來的計劃是,在他拿到駕照後,我去讀俄州的一個州立大學研究所,他去上肯塔基州一個州立大學研究所。分開兩地並非我們所願,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個人生活有些怕怕,無奈二人申請不到同一所學校。聰明的大哥提出一個建議:反正我們沒有獎學金,需要自費,那麼到哪兒上學都是一樣,何不去我的學校試試,看他們接不接受老公入學。一試之下,馬上錄取。我們喜出望外,還從大哥家搶來我老爸老媽,拜別哥哥,四人浩浩蕩蕩殺去 BGSU 求學去也! 我們樂壞了,不但不需分離,還有二位老書僮相伴,快樂堪比當年梁山伯與祝英台結伴到杭城讀書。

     開學後不久,才十月底俄州便開始下雪,生平第一次看到雪好興奮! 但過了沒幾天就嚐到苦頭,因為這個大學城,位於美國五大湖之一的伊利湖南邊,溼氣很重,冬天雪大風更大。頂著刺骨寒風,一步一步走在凍得堅硬的地上去上學,十分辛苦。雖然大衣、帽子、圍巾、手套、靴子齊全,仍舊凍得鼻子通紅,耳朵刺痛,心裡不由自主哼起“蘇武,牧羊北海邊,雪地又冰天,羈留十九年……”別說十九年,十九天都難熬,這才了解蘇武當年受多大的罪。早知道俄州這麼冷,應該申請到暖和一點的州去讀書的。           

     好不容易捱過了風刀霜劍嚴相逼的寒冬,第二年春天,我申請的綠卡有消息了。移民局來通知某日去面試。這真是及時雨! 近一年來,我們的積蓄已經用得所剩無幾,如果兩人一直拿F-1學生簽證,不但必須繼續繳學費上學,還不能合法打工,只出不進,經濟上負擔不起。所以我早就請姊姊幫忙,請她用姊妹的身份替我申請永久居留。如果拿到綠卡,我願意犧牲學業去工作,讓老公繼續唸書完成學業。在移民局指定的日期,老公開車帶我去面試,一起在等候區等待。輪到我了,坐定後,移民官說請我先生一起過來。我們呆呆地一個命令一個動作,聽他擺佈。移民官是一個中年男人,也沒多問,直接把我的護照等證件翻看一遍,然後要求老公出示證件。我心中嘀咕:“我先生只不過開車載我來,為什麼要看他的證件,你把他當作偷渡客嗎?真小心眼。”老公依言掏出駕照遞過去。移民官說:“對不起,光是駕照不行,你必須出示護照,否則你的綠卡不能發給你。”我驚訝得語無倫次,英文也不流利了:“甚麼,你的意思,我先生也有卡?”“對!王先生,請你下週帶齊證件來拿。”原來小心眼的人不是他,是我。怪不得綠卡申請表上,要求填寫很多配偶的資料,原來他們準備給我倆一起核發綠卡,原來美國這麼歡迎我家王兄。       

     於是乎,一切困難迎刃而解。不再受學生簽證身份的約束,我們可以休學一陣子。我們趕快帶著爸媽,逃離苦寒如北海的俄州大學城,搬去熱鬧如台北的紐約市。紐約這個大城真不錯,街上好多中國人,吃到各種家鄉口味的菜,使我們像遊子返鄉般的激動。在那裡住了半年,我們一方面經由好友介紹,找到工作,努力賺錢積攢學費;一方面在各州尋找合適的學校,好完成老公未竟的學業。從大哥那裏好不容易搶過來的老爸老媽,也拱手讓給了住在紐約的小哥,因為我倆萍蹤未定,準備浪迹天涯,不像他職業穩定,可以好好奉養父母。        

     一位唸法律的同學,竭力推薦他的學校:位於華府的喬治城大學。聽他說得頭頭是道加天花亂墜加苦口婆心,老公心動了,不過仍舊有所顧慮。其一:這是一所名校,收不收他這個學生?其二:私立大學學費昂貴,我們能對付嗎?  

     心動不如行動,我們馬上開車去華府探路。老公逕直走進喬治城大學他嚮往的科系,打聽申請入學事宜,發現必須跟系主任面談,又聽說此人很挑剔難纏。老公在系主任辦公室外排隊等候,發現幾個學生從裡面走出來時面色晦暗。他自忖英文不好,本就難跟美國學生競爭,看情形這次必定凶多吉少。但是既來之,則安之,總要試過才不會後悔。誰知道這位系主任,居然目光如炬,在芸芸“眾生”中, 偏偏錄取了他。我們至今也猜不透系主任到底看中他哪一點,但是喬治城大學歡迎他,我們非常感激。      

      至於謀生問題,又蒙一位同學介紹一個工作機會,我去應試,很幸運錄取了。所以我們得償所願,搬到較暖一點的華府。他一邊唸書,一邊打工賺那昂貴的學費,我努力工作養家,各司其職,至此我們算是穩定下來。我拿到了美國公民,催他也去申請,他每次都說:急什麼,我還在唸書,不著急當美國人。這麼一蹉跎幾年過去,連博士學位都拿到了,還沒個公民身份,對找工作不利。這時他才不情不願地答應去申請。我強拉著他去拍登記照,又幫他用打字機填表格,他什麼也不管,只管閉著眼睛簽個名,終於送出申請書。後來接到通知,需到巴爾的摩市移民局面試。  

     這位仁兄面試當日,去到移民局,在大廳一看,people mountain people sea,全是外來移民,有的還攜家帶眷,亂哄哄一片。自己去得晚,拿到的號碼排在很後面,不知道要等到何時,便信步走出去透透氣。是日春和景明,巴爾的摩有名的“內港”,波瀾不驚,一碧萬頃,沙鷗翔集…… 風景觀賞完畢,時已近午,順便吃個午餐,再款步走回移民局。媽呀!大門關上了!心中一驚。所幸旁邊一扇小門還開著,趕緊溜進去,大廳空蕩蕩,剛才黑壓壓的一群人都不見了。他驚駭莫名,只看到一位女士,問他來做甚麼?他說是來面試的,出去散了個步,怎麼人都消失了?那位女士笑笑:“我們迷途的羔羊回來了。”又問: 剛剛去了哪兒? 答:去內港看看。問:好看嗎? 答:景色很美。原來女士就是面試他的移民官,遂邀他過去坐下。他遲到了居然沒被斥回,聞言大喜,一顆心放回肚子裡。移民官拿出他的申請表,一邊看,一邊問:你賣過毒品?你曾經走私?你加入過共產黨? 一連問了好多題,全是一些負面犯忌諱的問題,老公一概搖頭否認。“那你為什麼在申請表上每一項都勾 YES?” 這下老公心情瞬間跌入谷底,趕緊說:“啊,是我太太打的字,勾錯了框框吧。” 移民官柔聲說到:“我猜也是。”然後很瀟灑地大筆一揮,把整欄 YES從上到下一筆勾銷,在NO那一欄,替他逐一打勾。我家這位,幾分鐘之內,心情好像坐雲霄飛車, 從高空墜落谷底,從谷底又衝上雲霄,上上下下好幾次,心臟怦怦跳。移民官又跟他聊了幾句,他因為剛剛走私,販毒,投共的事情衝擊很大,還沒回過神來,迷迷糊糊也不知道移民官問了啥,自己又答了啥。只聽她說:“好了,你回去等通知宣誓日期。”一般正常人聽到這句話,是不是應該如蒙大赦,千恩萬謝? 但是我家老公書唸得太多唸傻了,反問一句:“就這樣? 不是還要quiz嗎?” 這位很有風度的移民官,笑笑說:“你認為剛剛問得還不夠嗎?”         

     很多人都說在美國拿綠卡及考公民很困難,必須閱讀各種有關資料應付面試,還有人花大錢請律師,正經當作一件大事來辦。我家這位得來全不費工夫。大概是傻人有傻福,走到哪兒運氣都不錯,又有許多親友來相助。有句諺語:天公憐憨仔。看來美國也一樣,張開雙臂歡迎這位憨仔:快來入學! 快來入籍! 美國歡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