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卡捷琳娜大帝

（【傳記/回憶】第 78 號）                   作者：許之微

（三）

索菲亞的媽媽比索菲亞的爸爸小22歲, 是個不甘寂寞的女人。她在馬車上憋了一冬天, 到莫斯科以後可不願待在屋裡了, 到處串門子。索菲亞對此很不以為然。她寧願一個人待在住處。

透過窗口往外看, 大雪覆蓋下的莫斯科美得朦朧。高高的紅牆, 金色的蒜頭狀的教堂屋頂, 刺向青天的塔尖，…… 讓人浮想聯翩。她想不通：放著這麼好的城市不用,當年彼得大帝為什麼要遷都聖彼得堡? 不久前途經聖彼得堡, 那座仍在建設中,規模還不大的城市留給索菲亞的印象遠不能和莫斯科相比。 

正想著心思, 腰間被人用手指戳了一下, 索菲亞嚇得差點叫出聲來。轉身一看, 彼得大公爵正沖她鬼鬼地笑。索菲亞和媽媽住的正是彼得的行宮。彼得抓住索菲亞的手腕, 拖著她一邊往外走一邊說: “來跟我玩遊戲。我有好多兵, 還有大砲。”

彼得的兵和大砲都是木頭雕的玩具。索菲亞看他滿屋子地面上都是這些東西。排開陣勢, 彼得嘴裡“轟!”“砰!”不停。他放了“炮”, 就讓索菲亞把另一邊的“官”和“兵”放倒幾個。玩了一會兒, 索菲亞看他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死”了的士兵一會兒又放回隊伍中去了, 這“仗”總也打不完呀。

“你, …… 能不能換個玩法?” 索菲亞實在難以忍受。

“怎麼? 你不喜歡? 這是最好玩的呀。…… 那行, 我們玩操練。” 索菲亞只好趴在地上跟著彼得搬挪那些木偶, 直到傭人來叫吃飯。

索菲亞忍不住把白天的事同媽媽說了。約翰娜卻不覺得有什麼大不了的。

“你就不往好處想。他帶你玩, …… 好, 好, 至少你們交流起來沒有語言障礙吧?”的確, 彼得是在德國長大的, 德文是母語。他法語說得也不錯。

“媽, 這是六歲男孩玩的東西。這麼大的國家, 能讓一個整天玩木偶的男孩子治理嗎?”

“那你不用操心, 國事有大臣管。”

“什麼都讓大臣管, 那算什麼國君?”  

索菲亞已經不是迷惘了。她急了。她已經很清楚彼得是個沒法依靠的人。

葉莉莎維塔女皇來看她們母女, 客套地問她們還有什麼要求。

不等媽媽回話, 索菲亞搶先說道:“女皇陛下, 我要學俄語。懇請女皇陛下給我安排一個老師。”

“學俄語? 那好啊。等回到聖彼得堡, 我給你派個好老師。”

“謝謝皇上。”

約翰娜心裡覺得女兒真不懂事。 “索菲亞, 我們已經給皇上帶來不少麻煩, 學俄語是早晚的事, 不必那麼著急。再說, 宮廷裡誰都會說法語。”

“不, 媽媽。早一天學就早一天會, 早一天學會俄羅斯的語言, 就能早一天了解這個偉大的國家。” 索菲亞的態度極其堅決。

葉莉莎維塔女皇有點吃驚, 但憑她多年的閱歷, 她至少可以肯定這個女孩說話時的真誠和急切。 “那好吧, 明天我就派人來。”

“謝皇上。”   

幾天後, 葉莉莎維塔召見了索菲亞的俄文老師。

“皇上, 這位郡主聰明過人, 而且主動性很強, 學習上的進展讓人驚訝。”

女皇又叫來服侍索菲亞的佣人。

“皇上, 郡主半夜起來, 在走廊里赤腳走來走去, 手裡拿著小本本背詞兒哩。” 女皇感動了: 索菲亞絕不是做做樣子而已。這姑娘不一般。滿歐洲找不出第二個這麼上心的郡主。

女皇沒有想到的是, 眼下, 索菲亞是用學俄文來堂而皇之地躲開彼得永遠不變, 沒完沒了的“打仗”和“操練”。從長遠看, 索菲亞對彼得的失望, 造成她在新環境中無人可依靠的恐懼, 這種恐懼又變成了她拯救自己和融入這個社會的強大動力。

索菲亞面對俄國這個新環境給自己寫下三條座右銘: 第一, 討好未婚夫彼得; 第二, 討好葉莉莎維塔女皇; 第三, 討好這個國家。她在日記中寫道:“為了讓俄羅斯人喜歡我, 我要成為一個俄羅斯人。” 她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申請加入俄國東正教。

1744年6月28日, 俄國東正教接收索菲亞為教徒, 並將其改名為葉卡捷琳娜·亞莉謝芙娜（Yekaterina Alexeyevna）。

女皇為此深感欣慰。她送了許多首飾, 衣物給這個未來的兒媳婦, 並宣佈給她每年三萬盧布的花銷錢。索菲亞還是生平第一次有自己的收入。她給爸爸寫信, 委婉地提到自己有了一個俄文名字, 並提出弟弟治病的錢今後由她來出。做為長女, 索菲亞知道家裡實在不富裕。

（四）

1745年冬, 皇室人員由莫斯科回到聖彼得堡。春三月, 女皇宣佈彼得和葉卡捷琳娜（索菲亞）的婚禮將在8月21日舉行。

當婚禮逐漸臨近, 葉卡捷琳娜對於婚姻意味著什麼只有朦朧的猜想。她問侍女, 所有的侍女都沒有性經驗。不得已去問媽。這個當媽的腦子有問題, 不願說。約翰娜此時有一種失落感。她在張羅這件婚事時從頭到尾想的都是自己的榮光, 看到自己將在這件轟動歐洲的大事件中退出, 心裡不痛快。最終, 在結婚的那一天, 隨著轟隆隆的禮炮聲, 當媽的才對新娘子說, 晚上睡覺的時候, 妳要讓丈夫進入妳的身體裡。只有這樣妳才能懷孕, 將來當媽。

打扮了幾個小時, 婚禮儀式進行了幾個小時, 疲勞的新娘子被單獨送入洞房, 並讓躺在雙人床上。所有的人都離開了, 新郎卻一直沒有出現。葉卡捷琳娜就這樣被歡鬧的人們遺棄在清冷的床上, 無所適從。是該這麼躺著, 還是可以起來？她不知道。大約兩三個小時以後, 葉卡捷琳娜的新侍女進來告訴她, 新郎正準備吃晚飯, 不一會兒就會回來。彼得終於回來了。他鑽進被子的速度倒是不慢。不過, 他只是說了一句：“哇噢, 傭人們看到我們倆睡在一起一定覺得很有趣。” 他不僅沒有像新娘子的媽媽告訴女兒的那樣來解開她的衣服, 甚至連摸她一下的意思都沒有, 便呼呼睡去。

這便是葉卡捷琳娜的新婚之夜。

從此以後, 葉卡捷琳娜為了和丈夫發生性關係以實現女皇早抱孫子的期待, 努力了八年。這個日後被敵人和好事者在個人性生活上竭盡渲染誇張之能事的女性, 婚後八年還一直未破處女之身。

婚禮之後一個月, 葉卡捷琳娜的媽媽約翰娜離開聖彼得堡回國, 留下的一大筆債務自然落在女兒身上, 而當媽的臨走連聲再見也不說。當葉卡捷琳娜得知她媽已經離開, 匆匆趕去告別時, 只看到遠去的車影。兩年後, 葉卡捷琳娜爸爸去世的消息傳來, 葉卡捷琳娜失去了世界上唯一的, 也是最後的親情和牽掛。

這漫長的異國他鄉之路得自己一個人走下去。丈夫彼得最愛最關心的還是他的木頭兵和木頭大砲。有一次他發現他的寶貝玩具的油漆被刮了幾道印子。經過認真研究, 斷定是老鼠抓的。他命令傭人給他抓住老鼠。然後把老鼠吊在屋裡以示懲罰。葉卡捷琳娜開始認為他鬧著玩, 後來發現他非常認真地幹這件事, 還寫了判決書, 真讓人哭笑不得。除了玩具, 彼得還有兩個愛好：訓狗和拉小提琴。彼得不識譜, 但聽力好, 聽了還能記得住。他拉琴技術不算差, 不過力度太大, 葉卡捷琳娜覺得太吵。放下琴, 彼得就折騰他的獵狗, 從走廊到房間, 到處亂扔東西讓狗去找。種種跡象表明，這個彼得應該是個自閉症患者。只是在當時，還沒有自閉症這個說法。後來也沒有哪位史學家往這上面去想。彼得心智的發展似乎始終停留在少年兒童時代, 不與他人交流，傻冒, 多動, 讓人厭煩。

只要可能, 葉卡捷琳娜就把自己關在書房裡。她受過很好的教育, 有不錯的基礎, 什麼書都讀, 閱讀面十分廣泛。唯一的娛樂, 就是女皇婆婆的舞會了。葉莉莎維塔女皇愛跳舞是出了名的。在她舉辦的舞會上, 女皇常常讓男人穿上女人的衣裙, 而女人則穿上男人的制服。女扮男裝的女皇挺拔瀟灑, 讓葉卡捷琳娜由衷地羨慕。女皇為什麼這麼喜歡通宵達旦的舞會呢？葉卡捷琳娜慢慢地琢磨出味兒來了：女皇害怕夜晚。既然她可以在一夜之間政變, 焉知他人不會在深夜襲擊冬宮？皇上立身千萬臣民之上, 高處不勝寒。

如果葉卡捷琳娜盡量不去想那煩人的使命–為皇室生出一個繼承人來, 當婆婆的可是念念不忘。她派了自己的心腹瑪麗亞做小倆口的管家。中心任務就是督促他們造出個人來。婚前婚後的檢查, 醫生都說彼得可能沒有生育能力。管家瑪麗亞的壓力也很大。她晚上鎖住小倆口的門, 聽房裡的動靜, 甚至明著說他們必須有個孩子。什麼都試了, 還是沒動靜。她甚至暗示葉卡捷琳娜：此事關係重大。他要是實在不行, 你得想別的法子整出個孩子來。

彼得行不行呢？葉卡捷琳娜相信她丈夫有性能力。彼得的心智停留在少年階段, 他對和女人發生性行為有一種因神秘而畏懼的心理。一定有人教過他。但教他怎麼做並不意味著幫助他克服心理障礙。就像有人看到螃蟹那樣子就害怕, 你再怎麼跟他說這玩意兒如何鮮美, 他也不敢動手動口去吃一樣。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