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變在冬夜
(【傳記/回憶】第72號) 作者:許之微
(八)
青年歌手名叫阿里克西·格利高里維契·拉蘇莫斯基,出生在烏克蘭,原是個牧羊娃。他小時候跟教堂裡的司事讀過書,天生的好嗓子,在當地唱歌有些名氣。22歲那年,本地一位當兵在外,因軍功顯赫而獲爵位的上校回鄉探親。偶然聽到阿里克西唱歌,覺得他有這樣的天賦不該在鄉下給埋沒了,就問他願不願意出去見見世面。阿里克西求之不得,便告別父母,隨這位爵爺來到聖彼得堡。
這個善良的青年歌手對公主崇拜到了極點。不僅僅是因為公主的美貌,更由於公主和一個低級軍官之間如此長久而又堅貞的愛情,以及公主面對強大的黑暗勢力和悲慘的個人命運所表現出來的堅強和勇敢。阿里克西心裡想,如果需要,即便為公主粉身碎骨也心甘情願。
演出後的第二天,阿蒙·萊思托夫醫生受公主委託來請阿里克西。
葉莉莎維塔感謝阿里克西為她唱的那首歌。她想知道,阿里克西是否聽說過阿列克賽斯的事情,或者,知道不知道任何有關他的消息。
“公主,我聽說過您的不幸。但那是我到了聖彼得堡之後的事。那首歌是一首古老的民謠,已經傳唱幾百年了。”阿里克西誠懇地回答。公主沉默了。
“公主,這樣的故事,這樣的情義,千百年來不斷重複著。那首歌能夠流傳下來,正是因為它表達了所有亡命天涯的人向親人告別的心聲。你覺得那是阿列克賽斯準尉傳給你的話,那就不會錯。我聽說所有真心相愛的人心靈都是相通的。”
“謝謝,你說得對。我喜歡聽你唱歌,但不願經常到公共場合去。你能常來我家裡唱歌嗎?”
“隨時聽從公主的吩咐。”
阿里克西從此成了葉莉莎維塔公主家裡的常客。
當女沙皇安娜·伊娃諾芙娜聽到歌手阿里克西留在葉莉莎維塔家,夜不歸宿的報告後,輕蔑地笑了:“這個賤骨頭。使女生出來的賤人。放著王侯將相不嫁,倒是樂意和當兵的唱歌的混在一起。我看她成不了氣候。這樣一來我倒省心了。這比她嫁到歐洲還讓我放心。”
秘密警察不久以後撤除了對葉莉莎維塔的專門監視。當局對前朝軍政要人的各個擊破已經開始了,顧不上幾年來幾乎與世隔絕的公主。
(九)
軍頭瓦西里·道格拉可夫元帥首當其沖地遭到沙皇安娜·伊娃諾芙娜的打擊和迫害。
瓦西里出身於貴族世家,1700年入選整編擴充中的近衛軍,後參與對瑞典的北方戰爭和鎮壓烏克蘭的布拉營起義等戰爭,屢立戰功,頗受彼得大帝的賞識。1715年,瓦西里做為彼得大帝的欽差大臣出使波蘭,迫使波蘭在俄瑞之爭中確立親俄反瑞的立場,表現出傑出的外交才能。由此成為彼得大帝的近臣。1718年,彼得大帝判處其長子,皇儲阿列克西(Alexis Peterovich)死刑。瓦西里挺身而出,為皇儲求情,激怒了彼得大帝。隨之被作為同案犯問罪流放。瓦西里由葉卡捷林娜一世平反召回,在彼得二世當政時被貴族樞密院授予元帥銜,並同高利特欣家族聯手扳倒曼施可夫公爵,扶植安娜·伊凡諾芙娜登上皇位。
安娜對於俄羅斯貴族企圖用一紙“協議書”來限制她的權力即藐視又仇恨。彼得大帝的政治勢力隨著曼施可夫公爵被舊貴族放逐而不足為慮。打擊葉莉莎維塔也只是防患於未然。真正需要認真對付的,是妄想挾天子以令諸侯的俄羅斯貴族們。安娜和恩斯特知道,單單換下重要的朝廷大臣還不夠。要狠狠地打擊他們。當然,最好是各個擊破。
瓦西里·道格拉可夫元帥被逮捕,以發表侮辱女皇言論的罪名被判死刑,後改為無期徒刑。受此案牽連的有一批人。
女沙皇安娜·伊凡諾芙娜執政十年,可以說是十八世紀俄羅斯歷史上的“十年浩劫”。舊朝官員人人自危。朝廷中的重要職位幾乎都被安娜從科蘭德帶來的親信走狗佔據了。安娜自己也嗅得出聖彼得堡地下漫延著的仇恨的火焰。她常年移住莫斯科,組建了自己的警衛團。每次回聖彼得堡都由騎兵警衛團貼身護駕。對於前朝舊臣和貴族,安娜繼續打擊,毫不留情。
高利特欣家族難逃厄運。安娜下令高利特欣親王休掉出身於天主教家庭的妻子,又強迫他娶安娜的一個老使女為妻。婚禮在莫斯科舉行。安娜令人做了一個冰雕的宮殿作為“賀禮”。婚禮上,安娜令手下脫光新郎新娘的衣服,只讓他們戴一頂小丑的帽子。然後推入冰宮,堵住門讓他們在裡面跳舞。安娜手下極盡嘲弄,羞辱之能事,直到兩人幾乎凍僵了才放出來。
這一幕寫入了歷史的“冰宮婚禮”,映射出安娜王朝是何等得污濁暴虐。政治迫害史不絕書。然而,使用下流的人身侮辱手段,還只有上了“段位”的元首才做得出來。這類暴君把自己釘上了歷史的恥辱柱。
(十)
部份恢復了自由的葉莉莎維塔公主逐漸回到聖彼得堡的上流社會,參加一些慶祝活動和聚會。不過她十分謹慎,盡量低調,並且基本不與軍人接觸。近衛軍中,只有舒瓦洛夫兄弟倆不信邪,偶爾主動拜訪公主。這兄弟倆哥哥叫亞歷山大,弟弟叫彼得。他們是將門之子,剛從軍校畢業入伍時,是葉莉莎維塔公主的男朋友阿列克賽斯的部下和小兄弟。阿列克賽斯被捕,就是弟弟彼得給公主報的信。
1739年聖誕節期間,正當女皇安娜在莫斯科為高利特欣親王舉行駭人聽聞的“冰宮婚禮”時,聖彼得堡的上層也在舉行慶祝聖誕的聚會。貴族們三三兩兩地喝著香擯,談論著由於神聖羅馬帝國皇帝查爾斯六世的背叛,俄國不得不放棄在長達兩年的戰爭中從奧斯曼帝國那裡奪來的大部份領土的事。俄國這次可丟了面子。
法國大使拉·柴塔迭向葉莉莎維塔公主走來。
“尊敬的公主,可以坐下單獨談談嗎?”
“不甚榮幸。”葉莉莎維塔不卑不亢。
“公主,我一直想找一個機會為我們國王陛下錯失的良緣表示遺憾。同時也想表達我及我們法國對彼得大帝開創的偉大事業後繼有人的由衷的高興。”
“恕我遲鈍,不明白大使先生的意思。”葉莉莎維塔警覺起來。
“公主一年前在那場音樂會上的表現令人嘆為觀止。那天我在場,正擔心著全場高漲的情緒失控,公主卻冷靜機智地引導了大眾。帝王風範,帝王風範啊!”
“大使先生拿一個弱女子開心,不覺得太殘忍了點嗎?”
“公主哪裡擔得起一個弱字? 您若是比不上父親,比起母親來一定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大使絕不放過這個難得的插手俄國政壇的機會。“長話短說吧。你的堂姐自作聰明,太過分了。歐洲可不願意被一個瘋女人攪得心神不安。法國期待您取而代之,並樂意為您提供幫助。”
十年的磨難,造就了葉莉莎維塔的沉穩。“大使先生,我是一個平庸的女人,也是一個運氣不好的女人。貴國國王路易十五當年沒錯。是大使先生您看錯了。舞會就要開始了。您知道,我小時候太貪玩,除了跳舞什麼也沒學會。您願意請我跳支曲子嗎?”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