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雜文】第 79 號）

作者：山人

改革先驱瞿秋白

上篇提到趙元任先生在漢字改革中提出四聲的標記的重要性。

在此基礎上，不能不提漢字拉丁化的先驅者，瞿秋白的貢獻。我最早所知道的瞿秋白，是一位共産黨“自首叛變”和“左傾盲動主義”者。那是在十年動亂中，中共提到“黨內十次路綫鬥爭”，他是第三次的代表人物。當然，後來“撥亂反正”了，對瞿秋白的結論是：革命家、作家、詩人、翻譯家、文學評論家。就是沒有提到他在文字改革方面的貢獻。

歷史還原後的眞像是，瞿秋白被捕後，國民黨聲稱，瞿秋白可不必發表反共聲明和自首書，只要答應到南京政府下屬機構去擔任翻譯即可。但是遭到瞿秋白拒絶。於是蔣介石親自下達槍決命令，將瞿秋白殺害。

當年（1937年），天津《大公報》有一段記錄：

1935年6月18日早8時，瞿秋白讀唐詩有感寫下了絶筆詩：

夕陽明滅亂山中，落葉寒泉聽不窮；

已忍伶俜十年事，心持半偈萬緣空。

書畢，9時20分，負責羈押瞿秋白的國軍第三十六師師長宋希濂，是瞿秋白在上海大學任教時的學生。為表示對老師的尊重，宋希濂送瞿秋白出監房到中山公園涼亭前拍照，瞿秋白上身穿著黑色中式對襟衫，下身穿著白布抵膝短褲，黑綫襪，黑布鞋，背著兩手，昂首直立。

宋希濂還為瞿秋白置辦了酒席。瞿秋白來到公園，“全園為之寂靜，鳥雀停息呻吟。信步至亭前，已見菲菜四碟，美酒一甕，彼獨坐其上，自斟自飲，談笑自若，神色無異。酒半乃言曰：‘人之公餘稍憩，為小快樂；夜間安眠，為大快樂；辭世長逝，為眞快樂！’”

餐畢，10時，走出中山公園，慢步走向二華裏之外的長汀西門外羅漢嶺下蛇王宮養濟院右側的刑場。沿途瞿秋白手挾香烟，緩緩而行，而且用俄語唱《國際歌》《紅軍歌》。到達刑場後，瞿秋白盤膝坐在草坪上，微笑點頭説：“此地甚好！”，高呼口號。喊完口號便命令士兵開槍。當日下午，遺骸被埋葬在羅漢嶺盤龍崗。

還是回頭看瞿秋白在漢字改革中的貢獻吧。瞿秋白認為，拉丁化取代書面文字是不可避免的事，甚至是必須的事。瞿秋白在當時蘇聯語言學家的協助下，編寫了一套拉丁化新文字的入門教材《新文字入門》（Sin Wenz Rhumen，1936）。

瞿秋白為中文口語中常見的幾個復輔音做了規定，於是有了“zh”、“ch”、“sh”、“jh”。堅持使用西方字母的現有字母，這樣就不需要創造或使用新字母了。在前蘇聯語言學家的幫助下，瞿秋白的第二稿意見更加完整，它包含了字母表的全部26個字母，可以單獨或組合使用，與人們在注音符號的音標中可以找到的聲音相關聯。

這套語音系統，和我們現在使用的“漢語拼音字母”已經非常接近了。我第一次知道，現行的“漢語拼音字母”與瞿秋白當年的努力有關。

然而，瞿秋白沒能活著看到他的努力獲得成功。他以一個共産黨人的身份，平靜地接受了自己的命運，時年36歲。

東干語與什娃子

亞塞爾·什娃子（Iasyr Shivaza，1906-1988），吉爾吉斯斯坦國家詩人，曾到訪中國，和蕭三、老舍等中國作家有來往。

什娃子屬於一個祖源中國的穆斯林少數民族東干族（遷移到中亞的中國甘肅及陝西回族後裔），東干人被定義為“住在中亞一帶，講著陝甘方言、使用清末漢語詞彙的一群穆斯林”。

他們的口語，被稱為“東干語”。在詞彙上，他們仍保留清朝古老稱號。例：總統叫作“皇上”或“皇帝”，政府機關為“衙門”，警察為“衙役”，學校為“學堂”，商店叫做“鋪子”，老婆叫做“婆娘”，領導人叫做“頭子”，把“農莊主席”叫“把式”，把“籤名”叫“畫押”等等。若一個陝西關中人遇上東干人，他們可輕易溝通，從中反映兩種語言的相似性。但是，由於長期脫離中國，東干語受到了來自俄語和鄰接的突厥語的強烈影響。

什娃子以“新突厥語字母表”為模板，在起草東干語拉丁字母表時盡可能地捕捉這些聲調。他還依靠其他年輕東干人的幫助，為他們的東干口語建立了第一套拉丁化系統。他的幾個同學因此成為前蘇聯第一批硏究東干語的學者。

後來，前蘇聯的俄語專家正式接管了這個項目，並在聖彼得堡“俄羅斯科學院東方學硏究所”繼續硏究和完善東干語字母。什娃子第一套拉丁化系統的原稿，直接交給了幫助瞿秋白敲定他草案的前蘇聯語言學家。因此，瞿秋白中文拉丁化改革成果中也有著什娃子的功勞。

什娃子雖然是中文拉丁化的先驅之一，但是，他與中國拉丁化項目的原始聯繫已經被掩蓋了。有幸的是，他被遠在美國的石靜遠教授在硏究漢字改革和發展的過程中，重新“發掘”出來了。讓我們今天在電腦鍵盤上敲擊“漢語拼音字母”時，不忘那位吉爾吉斯斯坦土地上的甘陝回族後裔，什娃子。

對什娃子來説，保護東干語才是他個人不懈的使命。他成為了吉爾吉斯斯坦的國家詩人，並繼續在比什凱克的一所學校教授東干語。在那裏他編寫、與人合著了大約18本東干語教科書。他一直鼓勵東干族遵守自己的傳統並留在自己的社群。

新时代任重道遠

我出生後，中國大陸就開始實行簡化漢字和漢語拼音字母教學。20年後，中華人民共和國取代中華民國成為駐聯合國的官方代表，簡化字被承認為中文書寫系統。有大量的海外華人的新加坡（隨後是馬來西亞），也採用了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簡化字。拼音本身在1977年被聯合國接受為中文的官方羅馬化文字。

今天，中國語言革命有了“字母形式”的第二個身份——漢語拼音字母，漢字在推動中國前進方面處於前所未有的有利位置，問題是它可以在何種程度上實現下一次飛躍。

03/06/2023 於佛羅里達瓦藍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