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作者:賈明珠(中國)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江南水鄉,清淩淩的水,碧藍藍的天,河網交叉,孕育著成片的水稻田。一眼望去,苗青、柳綠、桃紅,一派生機盎然。清晨幼小的兒子與一群孩子抛石子彈麻雀,嬉鬧著從田埂上走過,天地間因之捧出一副活潑祥和的生動畫卷。
夏天,清晨傍晚是孩子們戲水的大好時光。兒子堅持要代我去河邊摸大蚌喂養家鴨,清晨自告奮勇拿個木製洗腳桶,呼朋喚友,半大的孩子一個個撲通通下到河中。兒子一忽兒扎猛子入水尋獲獵物、一忽兒躍出水面高高舉起戰利品,歡笑中是一片頑童戯水的天地。
孩子的成長并非總是一帆風順,即使嬉鬧也常常揪著父母的心。那天中午鄰家孩子在水中抽筋,幸虧友伴機敏都去幫忙按摩拍打,七手八脚總算把他救上岸來,算是虛驚一場。孩子們覺得沒事,回頭便忘,我這當家長的卻被嚇壞,給兒子下了不准游泳的禁令,寧願自己一早去河裏抓小蚌。可到了中午,洗腳桶又不見了蹤影,我又急又怒,提了根棍子便趕往河邊,酷暑之下幾步已是大汗淋漓,遠遠果見兒子浮在河中,與夥伴們戲水正歡。我揮著棍子,在岸上又是比劃又是喊叫,他們全都裝聾作啞。我無奈,只好頂烈日坐河灘,等著望著守著,直到他們一個個平安上岸。
秋季裏,稻子熟了,兒子陪伴在打穀場,我們的幹勁更足。八十年代改革開放分田到戶,每當放農假,頑皮的孩子都不再頑皮,跟著家裏忙於農活。兒子赤脚幫忙搬稻子,泥地中一脚高一脚低,汗水如注、渾身泥漿的樣子,至今仍歷歷在目。
冬季來臨,大人清閑,孩子們卻永遠沒有清閑的時光,鬼靈精地總能製造出各種玩法。看著頑童戲耍,是家長每天最愉快的功課。
日子一天天過去,孩子漸漸長大,漸漸走進了學堂。七七年我們這只有百十來人的小村莊,居然一下增添六個孩子,如今也都一同進入學齡期, 哇塞,齊刷刷一排。兒子是孩子王,每到放學便會帶回一群小朋友,將桌椅板凳擺一地,寫作業、捉迷藏、做遊戲,直折騰到天黑。家裏的東西常遭損壞,花瓶、三五牌台鈡……連紗門都推壊好幾次。我雖心疼物件,但更心疼這些頑孩,見他們愉快我便高興,收拾留下的髒亂從不覺累,心中充滿幸福。
歲月悠悠,一晃幾十年過去,這批頑皮蛋都已長大成人,經受了磨練,也都早已成家立業,個個很有出息。有的學了一技之長,如今已帶上了徒弟;有的成了承包商,進城買了高檔住宅;有的自己開工廠,成了企業家;有的進了醫學院,畢業當了主治醫生……。我兒子則考入重點大學,最終進入公務員行列。
孩子們長大了,我們和我們的周圍也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那村、那田、那條碧河,如今變成了工業園區,有著繁華的商業街。我們這些老農民,住進了國家爲我們蓋起的櫛次鱗比的高樓大廈,徹底改變了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命運。但大家仍很懷舊,無論誰家有了紅白喜事,主事人必藉機將全村人召集在一起,把酒言歡。回憶舊日子、談論新生活,説不完、笑不完、憶不完。尤其談論子女、交換著他們的信息,更是永不更改的話題。
前不久的那次聚會,一大群老鄰居告訴我,前幾天在電視中看到我兒子正在講解一些國家政策,説得有條有理,再也不見一絲兒時的頑皮;甚至提到他小時闖禍被父吊打,人們百攔不住的往事。真是嚴父出虎子,誰承想這孩子如今這麽有出息!
是啊,把頑童們養大操心費力有多麽辛苦,如今卻輪到我們接受他們的關愛。白髮蒼蒼滿臉皺紋的我們享起了兒女的清福,開始變著法子玩樂,倒活成了一個個幸福的老頑童。
(發佈於4/1/2023 國際聯合文學特刊第21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