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說話,筆墨搭橋。相逢是緣,以文會友。
海納百川,思接千載。根植沃土,心飛浩宇。
精品意識,人才理念。打造名片,鑄造品牌。
傳媒啟窗,國際視野。立足北美,輻射全球。
情定華府,魂繫炎黃。引領潮流,書寫春秋。
—— 凌鼎年
澳洲新南威爾士州 華文作家協會專刊
一棵好韭菜
(微型⼩說)
作者:李雙
老何、老李、老宋、老黃,友誼深厚,每天早上到居民區公園會晤,像離休幹部一樣,暢談國際形勢,澳洲經濟,國內疫情。四個人,年齡都不小了,也經常嘮叨各自的病情。
有一段時間,只有老黃不時到公園晃蕩。別的老夥伴,都先後住進了醫院,然後在家休養。再相聚時,不暢談國際形勢,澳洲經濟,國內疫情了,只如高齡婆婆般,嘮叨病情。
情況如後:老何犯冠心病,在墨爾本皇家醫院安裝了四根支架。已病愈。他笑嘻嘻地告訴大夥:「一分錢不花,等於節約了十來萬元人民幣!哈哈!」老李在同一家醫院做白內障手術,只住院兩天,也笑嘻嘻地作報告:「划算划算!」原因還是「一分錢不花!」腎病患者老宋是最後露面的。原本他已返回廣州,準備換腎,費用起步價為100萬元人民幣,嫌貴,立刻又飛到墨爾本,到皇家醫院排隊。6個月後等到了腎源,順利做完了手術,術後良好。仍然「一分錢不花!」他最划算,笑聲最爽朗,最持久。三個人都笑,笑得很開心。
只有老黃不言。哲人蓬大王說:「要發財,去中國;要發展,去美國;要發情,去法國;要發呆,去澳洲。」老黃身居澳洲,正在發呆。大夥追問他的健康狀況,答:「我的胃病越來越重。決定回祖國治療。因為疫情干擾,好不容易才訂到下個月的機票!」
老何急了,「怪不得你瘦成了道士!就找澳洲醫生啊!人家治胃病,得過諾貝爾醫學獎呢!」老李說:「你錢多得用不完了,非要回國治!」老宋說:「別走了。我換腎,不花錢不說,人家那個服務態度,以前從來沒有遇到過,連想都想不到!這裏才是小人物生活的地方!」
老黃沈默,在憋大消息似的,緩緩把每個人重重剜上一眼,說:「別怪我批評你們,只會算經濟賬,不會算政治賬,覺悟太低了,缺乏自覺革命的精神!」又語重心長地告誡大家:「澳洲等一批發達國家,居心不良,已經行動起來,率先走上了共同富裕的道路,妄圖跑步進入共產主義,以達到搶我們的風頭、給我們難堪的目的。這侵害了我們的知識產權。看來他們的砸腳石頭又不夠用了!同志們,同胞們,務必要警惕啊!要永遠把愛國放在第一位,不能為了幾個醫藥費,就喪失了立場。所以啊,我的病,一定要回祖國治療,誰也攔不住!」神情像個遜位的正國級大官。
老何、老李、老宋挨了批評,默念友誼第一,並不反駁。沈默震心。可能都認為,老黃移民,簡直太屈才了。紛紛捫心思過,要向他學習,把《韭菜的修養》抄十遍,保質保量地去做一棵好韭菜。並從家裏的娃娃抓起,全力打造新一代接班韭菜。
騎單族
(澳洲隨記)
作者:錢水根
兒子家搬到了Marsfield,到最近的購物中心Macquarie Centre 有3公里,起伏的坡地,步行半小時。我不會開車,乘班車,路況不熟,怕誤站,想騎車購物,催兒子買車。
專賣店只售休閑車,好不容易找到一輛 28吋山地車,標價400元(澳幣),太貴了。上海老鳳凰28吋、18型26寸男式經典,只有 558元(人民幣),輕便型。兒子說這是澳大利亞,不是中國的自行車王國,品牌車還要貴,3000多(澳幣)。
店家只售零部件,自己組裝,得買工具。我差點暈倒,上海哪有這種事?但在別人的地頭,不得不入鄉隨俗。再花50澳幣,買了套工具。三大箱裝回家,拆箱、組裝、校正、試車,兒子忙活了兩三個多小時,成本加人工,快500澳幣了。
買車時,還買了頭盔。兒子說,這是悉尼騎車必備的,只要跨上車,就得戴頭盔。你倆孫子兩輛童車,兩頂頭盔,再加手套、護膝,只要騎車,就全副武裝。想想也是,走在悉尼的大街小巷,看不到騎車人不戴頭盔,看不到人車搶道、橫穿馬路。隨處可見的,是全副武裝的騎車人:頭戴色彩斑斕的頭盔,身穿緊身運動衣,腳下運動鞋。從七旬老者到兩歲孩童,只要騎行,必穿戴整齊。騎車不戴頭盔,警察發現,二話不說,上來就罰款150澳元。
週三這天,我穿戴整齊,頭戴黑盔,一副手套,一雙旅遊鞋,先去家附近小公園試騎幾圈。午後,我推車出門,開始了我在澳洲的第一次騎行!上坡時,我推著走;下坡時,擔心沖力大,把握不住龍頭,仍推著走;到平坦路面,再騎行,前方有人,趕緊下車。3公裏的坡地路,時推時騎,差不多也化了半小時。到了購物中心,入口柵欄處,停著幾輛沒鎖的自行車,我找一空檔,停好車,上了鎖,速速買好桶裝奶、麵包、蘋果、糖、醬油和料酒,匆匆往回趕。
車上載著瓶瓶罐罐,我更不敢大意,小心翼翼推著車,推行距離比來時更長,幾乎沒有騎著走。拐過最後一道彎,還有一段下坡路,我倍加小心,緊緊把住「龍頭」。
好不容易到家了,老伴接過東西,我氣喘噓噓,滿頭大汗,棉毛衫緊貼胸背,但心裏挺滿足的。自從上海地鐵「網狀化」,10多年沒騎車了,騎了幾十年的自行車,一直躺在車庫裏!未曾想,在異國他鄉的澳洲,我又成了「騎單族」,盡管很勉強!
這裏的行車方向和上海相反,各種車輛靠左行駛,右側超車,左側車輛避讓右側車輛。騎行只要做到這一點,就不用擔心安全。車速比上海快,但司機禮讓意識很到位,在沒有紅綠燈的路段,司機和騎行者會停下來,耐心等待行人過斑馬線。小十字路口有環島,騎車只要沿著綠色線路就行,有些環島不允許自行車通行,多騎幾米就有缺口。幾天後,我再次騎車購物,騎行距離稍有延長,但還是騎一程推一程,前面有人就趕緊下車,上下坡推著走。牛奶、雞蛋、水果、麵包消耗快,我差不多每星期去一次超市。異國他鄉的丘陵地,不似上海的平坦路,而且10多年沒騎「腳踏車」了,3公里全程騎行,我做不到了。後聽說離家不遠另有家小超市,貨源雖少,但路面平暢、路線短,有時會到小超市購物。
騎車次數多了,遇到一些新鮮事。本地的騎車人,他想超過你時,會與我擊掌,意思是與你比賽。擊掌後,他加速騎行,你如追趕他,超過他,就贏了。我初騎者,又在坡地,邊推邊騎,哪裏追得上?對方很 nice 地道一聲「Have a nice day」。這裏的自行車道只有一米寬,繁忙路段,盡量不超車,一定要超車,從右側經過其他騎行者時,要說一聲「passing」,對方會友好地避讓。
這裏的騎車人,在頭盔頂常綁上紮帶,或者樹枝,起先以為是提醒路人,他要趕時間,注意避讓。後來知道,這是防澳洲灰喜鵲攻擊。喜鵲在中國寓意「報喜」,但這裏的灰喜鵲非常「兇悍」,動不動就啄人。出門在外,如看到一只灰喜鵲向你俯沖飛來,絕不是好兆頭,這意味著你要挨打了!不論是行人,騎車人,老人,小孩……在「灰喜鵲俯沖季」,只要牠們看你不順眼,隨時都可能給你點厲害瞧瞧。春天是灰喜鵲的產仔季節,出於保護幼仔,牠們的警覺度非常高,很有攻擊性。只要牠覺得自已孩子受到威脅,隨時都會沖向牠們認為「可疑的人」,上來就是一頓亂啄。如果你以較快速度從牠巢穴下經過,牠們會以俯沖的方式,用喙攻擊你頭部……直到把你趕出牠的領地!且記憶力特別好,下次經過時,「慘劇」還會上演。據說,悉尼每年有4000多人被灰喜鵲啄傷。
澳洲流行「綠色、健康、消遣」理念,「騎單族」是路上一道風景線,如拿掉一些年齡,我真想與這裏的騎行者相遇在路上,與他擊個掌!也想回到上海,戴著頭盔,跨上小黃車,騎在走過無數次的平坦路上。
澳洲國慶節的海岸
作者:山林
還是一色奶黃的沙灘
望不見頭
彎月的花陽傘
一座座金字布塔
肌膚褐亮
少男 少女 來不及蒼老的人群
細曲的腰腹在滑板上起伏
投入波濤
披一身浪花
回還
孩子挖掘清涼的沙粒
將童話拍滿小桶 堆積成山
比基尼媽媽抿滿可樂
唱不出一句高吭的頌歌
在這特殊的日子
我們自私自利
享樂歸屬家國的財產
2023.1.26


帶著狗狗去流亡
——題烏克蘭難民照
作者:張勁帆
炮彈轟毀了家園,
你甚至來不及揹上行囊,
卻抱起了心愛的狗狗,
帶牠一起去流亡,
因為牠也是生靈也是家人,
怎能讓牠喪生戰場!
丈夫拿起槍留守抵抗,
狗狗成了你唯一的依傍,
從前你給牠一個家,
在那美麗的第聶伯河旁,
今天牠給你一個家,
在顛沛流離的路上。
從此你們相依為命,
只為了那活下去的企望。
你們含著同樣悲戚徬徨的目光,
茫然地望著前方。
前方是他鄉,
可有你們一口糧一扇窗?
時代的一粒灰塵落在你們頭上,
就是山一樣碾壓的力量,
一切的美好在瞬間粉碎,
只因為大人物們的玩火遊戲。
狗狗不懂人世的險惡,
牠們的世界沒有戰爭狂。
流亡的路也許很長很長,
何時才能返回那可愛的故鄉?
那個人還在守望,
不論是在村莊還是在墳崗……

(圖片來自網絡)
冰夫西去無遺憾
(憶故人)
作者:張奧列
7月的悉尼風雨肆虐,疫情橫行,驚聞冰夫先生駕鶴西去,有點失落。因為,他曾為我的拙書《家在悉尼》寫序,予以勉勵,而我也應邀為這位前輩的兩本書《海、陽光與夢》和《遠去的群山》寫過序文。我們見面不多,他住悉尼南區,我居北區,除了不時在文學聚會上握手喝茶聊天,多是互讀文稿,那真的就是以文會友了。
退休後移居悉尼的冰夫先生,在上海是位很有影響、很有成就的詩人、編劇、散文家。我與他首次相識,是1997年在敝人的作品研討會上,他匆匆而來,匆匆而去。
後來在一些文學活動上也多次見面、交談。他給我的感覺,粗獷硬朗,爽快豪邁,談起一個話題,往往慷慨激昂,有時甚至爭得面紅耳赤。人們常說,文如其人。我說是,也不盡是,就看你從哪個角度去看。從外表看,冰夫是個風風火火的錚錚鐵漢;但讀他的詩文,卻完全是另一種感覺,細膩婉約、浪漫柔情,宛似一位多情的公子。那一縷清風、一抹晚霞,那一絲微笑,一聲輕吟,他都寫得絲絲入扣,激起圈圈漣漪。
這種人與文的反差,似乎是兩種不搭界的風格,但細細品味,內中的真誠,坦率,卻是一脈相承的。正是這種真率,成了他為人為文的基石。
2000年,冰夫先生的散文集《海、陽光與夢》在中國作家出版社出版,當他拿著這部書稿請我這位晚輩為其作序時,我著實嚇一跳,豈敢擔當。但我讀過他的詩文,也編發過他的一些作品,確實被其作品感染,也敬佩其文品人格,所以冒昧執筆,也是向前輩學習的好機會。兩年後,我出版散文集《家在悉尼》,老先生也概然為我作序,還賦予小詩,以「嶺南才子澳洲情」勉勵晚輩。
我在《自立快報》編副刊時,常聽他對文友說:「我很多作品,都投給《自立快報》,它是沒稿費的,可見我寫作不是為了賺稿費。」本來,寫文章,拿稿酬,理所當然,但當時澳華報章副刊多了,編輯求稿心切,難免有「趕稿費」的充數之作。而我經手編發的冰夫先生的那些作品,的確比起某些「稿酬文章」,不僅來得認真,而且思想藝術性也勝出一籌。尤其是那組《澳洲書簡》,寫給中澳兩地的友人,觸景生情,以情憶人,以人揭示一種社會、歷史、文化,寫出了不堪回首的蹉跎歲月,勾出了不勝唏噓的人生感慨。稿酬欠奉,仍有感而發,冰夫先生為人、為文之認真亦可見一斑。
我和冰夫先生之間,還有一個互動。他和西彤、雪陽等詩人2000年11月創辦了「酒井園」詩社,需要各種園地刊登作品。當時我在《自立快報》主持副刊,通過冰夫先生的牽線,「酒井園」的第一批作品,就是在《自立快報》副刊經我手編發的,由此我也認識了許多詩人朋友。
記得最後一次與冰夫老先生見面,是去年疫情期間的6月,參加悉尼詩詞協會的15週年慶典活動。向來腰板硬朗的他,在夫人的攙扶下與我們同坐在嘉賓桌上。一向說話聲如洪鐘的他,忽如輕聲細語,我有點擔心了。前一兩個月,文友崖青告訴我,老先生和夫人進了養老院。雖是意料之中,但還是覺得有點唐突。還沒來及去探望,他就與我們永別了,令人唏噓!
好在他是帶著厚重的著作,尤其是那套上海三聯書店出版的九卷本的《冰夫文集》安詳而去,為其人生畫了一個圓滿的句號。論實力,論資歷,冰夫先生都是澳華文壇的佼佼者。他寫的詩歌、散文、評論、影視、小說及書信等作品,都獲得過各類獎項。更重要的是,他的文字不虛飾、不應酬,完全發自內心,裹挾靈魂,記錄人生。其人格、其文品可圈可點。
冰夫先生以90歲高齡告別人間,我覺得他走得並無遺憾。因為作為一個作家,他不僅著作等身,而且在風雲變幻的時代,在陰晴無常的社會,他能夠活得明白,活出骨氣,何其瀟灑。他晚年的最後一部重要著作、2011年在香港文匯出版社出版的敘事長詩《遠去的群山》,可以說是其人生的反思,人文精神的張揚。我不寫詩,也不寫詩評,仍被詩文的激情所感動,更欽佩老先生頭腦的清醒、直抒胸臆的膽識,因而應邀願為其書作序。我對此詩篇的興趣不僅僅是詩人的藝術表現力,更在於他對韓戰題材的把握度,在於他對歷史人生的思考所產生的藝術境界。作為志願軍老兵,當年參戰的經歷者,經過半個多世紀的沈浮練歷,以尊重歷史,尊重事實的態度,站在一個歷史與現實交錯的製高點上來表現這一代中國人心靈上永遠抹不去的這條戰爭印痕。他「在難以訴說的/激情和痛苦之中」反思歷史,悲愴亦無奈:「朝鮮戰爭結束半個多世紀了/那些高舉紅旗與炸藥的人/那些期待閃電和雷雨的人/那些從屍體血海中爬出的戰士/那些喝令風雲變幻的將軍/他們都到哪裏去了?/他們有留下了什麽?」他借助筆下四位活著和死去的志願軍人物,以他們的命運沈浮,探入戰爭的真相,讓「歷史/在迷茫的今天復活」,呈現出醒世的悲歌,警世的悲劇。我解讀出詩人在《遠去群山》中的最強音——青春無悔,人生有憾,世態無常,天道有眼。我的這篇序文,當年在香港《大公報》發表,也在《上海詩人》刊出。
後來,我在中國出版《澳華文學史跡》,要將此文收入書中。編輯告訴我,其時社會風向有變,出版審查趨嚴,此文敏感,是否可拿掉?我說,《遠去的群山》是詩人極其重要的作品,我此文,也是反映歷史的真實,詩人的真心,作品的真諦。我可以因應審查制度略作修飾。編輯把文章給一些教授審閱後,又告訴我,教授們經過審慎商議,認為敏感時刻,敏感文章還是回避為好,以免出版社遭罪。我和冰夫先生除了遺憾也無話可說。
去年2月,由文友進生兄翻譯,《遠去的群山》出版了中英雙語版,我的序文也在裏面。澳中作家協會開了新書發佈會,冰夫先生出席了,贈與我們人手一冊。那天看出他很開心,沒想到才一年多,詩人就走了。如今我想對冰夫前輩說:歷史真相不會如煙,您的嘔心力作也不會隨風而逝。詩人西去無遺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