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lhouette dusk falling rapidly

(【評論雜文】第72號)  作者:顧艶

去年五月,母親去世後留下兩個樟木箱,每一個箱子都上了鎖。母親生前沒告訴我鑰匙在哪裏,屋子的角角落落找了一遍,最後望著樟木箱上的銅鎖嘆氣。樟木箱是我外婆家裏的老古董,後來就成了我母親的陪嫁。雖然它們從晚清走來,暗紫色的油漆已經斑駁,但木質條紋清晰,鮮亮光滑。而銅鎖呢,我用抹布擦去灰塵,仔細一看,圖案中還有「吉祥如意」四個字。我把兩個疊在一起的箱子,一個個端下來,每只箱子都沈沈甸甸的,不知裏面是什麼?好奇心促使我去找鎖匠,但又怕鎖匠把箱子弄壞了,猶豫了好久,最後心一橫,讓鎖匠打開了箱蓋。

  第一個箱子,翻開蓋在上面的兩塊乳白色枕巾,樟腦丸的香味撲鼻而來,這是一箱子疊放得整整齊齊的短袖旗袍。各式各樣的衣料和款式,讓我看得目不暇接,驚訝極了。我母親怎麼會有那麼多旗袍呢?我一件件拿出來,有白底碎花的,有藍底條紋的,黑底大花的,鑲著滾邊的,還有一種是旗袍套裝,上面是白色西裝短袖,下面是黑色旗袍套裙。我翻來覆去地看著這些旗袍,一件件地試穿著,只是那楊柳般的細腰,穿在我略微發胖的身上,已經太鼓鼓囊囊了。

  我把旗袍套上衣架掛在房間的繩子上,36件長短不一,款式別緻的旗袍,就像36個青春焕發的女子。一股濃濃的民國風情在我眼前晃蕩,那些曼妙多姿、風姿綽約的淑女,身著婀娜旗袍,盡顯東方女性韻味,將旗袍演繹得千姿百態。彷彿是古典之花,開放在歲月深處,那麼玲瓏和妖嬈。

  我在箱子的邊袋裏,意外地發現了一張泛黃了的母親身穿白底碎花長旗袍的照片。她頭戴寬邊遮陽帽,右手拿著古典小圓扇,左手捧著兩本書;她身邊的女子穿著灰底白條長旗袍,右手亦拿著一把小圓扇。她們正在步行途中,那旗袍襯托的動態美,實在是有款有形,有著與眾不同的旗袍之美。想起來了,母親曾經問過我喜歡穿旗袍嗎?我搖搖頭,答曰:每天騎自行車上下班,走路如風沒法穿。母親感嘆地「噢」一聲,從此沒再提及旗袍。

  打開第二個箱子時,我一眼就看見了母親的海富絨大衣,還有一條黃底綠花的羊毛毯。在羊毛毯的下面又是一堆旗袍,那是長袖旗袍,質地厚重、多提花,領邊的裝飾和鈕扣也都繁瑣些。我一件件地試穿著,欣喜地發現有一條清代直筒式旗袍;即腰部無曲線,下擺和袖口處比較大,若配上琵琶襟馬甲和花盆底旗鞋,儼然就是一個舊時代上流社會的貴婦人了。不過,母親的旗袍我一件沒拿,原封不動地放回了樟木箱。這些在我眼裏具有民國風情的旗袍,是印在母親骨子裏的經典,我怎能打碎了母親保存半個多世紀的夢?

  我只拿了母親的海富絨大衣,還有黃底綠花的羊毛毯。母親已經不在了,窗外的梧桐樹枝繁葉茂,宛若一把遮風擋雨的傘,為她守著靈魂的家園。如洗的晚風蕩滌著灰塵。家俱,還是從前的擺設。那些陳舊的氣味來自空寂中飛翔的精靈,那是母親放心不下的眷戀。為了這份眷念,我們決定三年後再處理母親的遺物和房產。到時這兩個樟木箱和旗袍,就海運到萊克星頓,讓我繼續為母親守著她骨子裏的經典吧!

2020年9月7日寫於萊克星頓

載《新民晚報》2020年10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