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邴繼福(中國)

  當年,我下鄉在農場,有過兩次愛的經歷。

  頭一次,是被別人愛。

  那時,我才十八歲,在農場當食堂管理員。雖然正處於青春萌動期,但由於只顧忙於購糧買菜,琢磨改善伙食,對異性沒有一點感覺。

  一次下山買菜回來,已過飯時。我餓得饑腸轆轆,正想吃點剩飯,服務員小艾卻給我端來一盤包子,羞澀一笑說,中午包子沒夠賣,特意給你留的。

  小艾長得有點像電影演員洪學敏,膽子大,挺毛楞,敢跟男知青撞拐,我有點看不慣。

  她這次細心舉動,讓我心裏一熱。長這麽大,只有媽媽這麽關心我。我挺感動,卻沒太往心裏去。

  後來,鋼廠招工,她被選中。臨走前一天,小艾把我叫到房後,半天不吱聲。我納悶,有事啊?

  半晌,她從兜裏掏出個紅皮日記本說,你挺好寫的,留個本做紀念吧。說完,紅臉扭頭跑了。

  小艾她們走那天,不少知青都依依相送。其時,我正在食堂算伙食賬。汽車要開了,小艾進屋嗔怪地看我一眼說,你心真狠,我走了,都不送送。

  我有點不好意思,只好出去送她。汽車開走了,小艾憂鬱的眼神一直深情地望著我……

  幾天後,通信員遞給我一封挺厚的信,是小艾來的。內容多是新單位的情況,還有對農場的思念。我挺納悶,跟我說這些幹啥?

  以後每隔幾天,就能收到小艾的信。半年下來,已有幾十封之多,我卻一封信也沒回……

  第二次,是我愛的人,這人叫秀明。

  秀明是接替小艾進食堂的。她長相俊美,性情活潑,但不像一般姑娘那樣輕浮。她愛好讀書,心氣挺高。

  食堂後邊有個涼棚,既涼快又眼亮,我常常在這裏幫秀明摘菜切菜,邊幹活邊說笑。累了,瞅瞅近處金色的麥田,望望高遠的藍天白雲,頓感心曠神怡。一回,我正癡癡地遠望,突然覺得臉上濕漉漉發熱,回頭一瞅,原來是秀明,她偷著親我一口跑了。

  那個夏季,我與秀明的感情日益深厚,有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之感。

  秋天的一日,秀明突然請假回家,好長時間沒回來。我挺惦念,拐彎抹角打聽。有的說,她得了病;有的說,家給她找對象了,是個當兵的。聽到這個消息,我有點失落。

  她終於回來了,我很高興。又切菜時,我悄悄問,妳是找對象了嗎?她沒回答我,臉卻紅了。那以後,她總是躲著我,好像怕我再問這個問題。

  不久,我轉正被調到貯木場。走前,我心情很複雜,一是對農場的生活有點留戀,更主要的,是捨不得離開秀明。

  可我覺得,秀明對我卻沒有一點留戀的意思。我很著急,給她寫了一封信,希望她回答我。但直到我離開農場,她也沒有答覆。

  在貯木場搬木頭時,我還是老想著她。白天沒空,我夜裏在被窩打著手電給她寫信,也都是泥牛入海。每當農場來人看我,我都委婉地打聽她的消息。後來聽說,秀明在我走後不久,被抽調外地當老師了。我在心裏直埋怨,這人啊,走時咋沒來看看我呢?

  知青點的這兩個女人,一個是愛我的,一個是我愛的。多年來,她倆的影子常在我的腦海浮現。毫無疑問,出現頻率最高的,當然是秀明。

  三十年後,有一次老知青大返場。我期待著能在農場見到這兩個女人。但我只見到了秀明,小艾沒有來。

  一打聽才知道,小艾已經死去多年,她是跟愛人幹仗喝農藥死的。

  秀明也和大多數青年一樣,變得面目皆非,且面帶憂鬱,怎麽也找不到當年的影子。歲月的風塵,已經把她揉搓成為滿臉皺褶的老太婆。

  來時我還想,見到秀明,一定要和她一起到當年我們切菜嘮嗑的涼棚看看,現在,全沒了這種興致。

  我和秀明沒說上幾句話,就像兩個陌生人,摻雜在老知青中間,遊駱駝峰,看無底湖,竭力尋找著記憶中的興奮點。可是找回的,卻是滿腹惆悵。

  從農場回來之後,我很少再回憶起我與秀明的初戀。這時,我才意識到:美好的東西應當永遠留在記憶裏,不必在現實當中去刻意尋求。

  我倒是常常想起小艾,不知道她的死是否與我有關?

【作者簡介邴繼福,中國黑龍江省作協會員、伊春市作協副主席。出版過《邴繼福小小說集》等,小小說《癡情的採訪》曾被泰國《新中原報》選載。先後在《人民文學》《北方文學》《小小說選刊》《微型小說選刊》《百花園》《天池》《小小說月刊》《小小說月報》等刊物發表小小說千餘篇。多篇小說獲得全國獎項,並選入高考模擬試卷。伊春小小說沙龍創辦者,在2012年上海召開的第九屆世界華人微型小說研討會上作了經驗紹介,豎起了伊春小小說的一面旗幟。

(發表於 8/7/2021 國際聯合文學特刊 首刊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