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怡園】第38號)
作者: 安老師
「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我心。」在用皮帶打過我的那晚,老爸一夜睡不安寧。兒子難管,教他多少次,在學校和同學有衝突,好好談,不要打架。說了多少遍,今天兒子還是和同學打了架,他非常生氣。他又後悔不該在盛怒下,把孩子打成那樣。天亮前,他從床上起身,拿出一張宣紙,寫下這幅對聯,掛在他睡房牆上。
那是1963年,我16歲,進入高中的第一年,在學校裡,已經忘了是什麼事,和一位同學吵架後,大打出手。老爸在我就讀的同一所高中任職,學校教官聞訊趕到,認出打架的是同事的孩子,訓誡了一番,沒有懲處就把我放了。
事情並沒結束,教官那天在學校看到老爸,把我和同學打架,把別人壓在地下狠捶猛打的事,向老爸一五一十地說了說,最後還加了一句「我沒有處罰他,你自己看著辦吧!」學校學生打架是嚴重的事,至少記小過一次。我免了小過,沒免了老爸的一陣痛打。
老爸公事繁忙,加班到十點多才回家。回家第一件事,把我從被窩裡拉出來,罰跪在地上,接著用皮帶抽打。
那一夜我永生難忘,睡夢中被老爸拉起,懵懵懂懂間,還沒弄清楚怎麼回事,就被壓著跪在地上,被一下又一下抽打。「不要打了!不要再打了!」老媽在旁,看得心疼,想護兒子,又不能前。一個瘦弱婦女,怎能攔住憤怒中的老爸。老媽連聲替我哀求:「孩子知道錯了,知道錯就好了,別打了!別再打了!」無力的聲音,止不住老爸的皮帶和怒氣:「你敢,你大膽,你敢在學校和人打架!」皮帶一下接一下的劈哩啪啦聲,交織著我一聲又一聲的哀嚎。那晚發生的事,深刻留在我記憶裡,連同掛在牆上的那幅對聯 。
「爹地!你有沒有打過你兒子。」孫子四歲大了,開始有自己的意見,媳婦管教他,越來越費力。有次聊天,她問我有沒有用打的,罰過她老公。
我回想起,小時候教兒子算數時的往事。那時他上小學一年級,學九九乘法表。二一得二、二二得四、二三得六、二四得八,一直到九九八十一,台灣都是用背的。美國學校是用算的,九九乘法表,一年都教不完。
「明天開始背,一天背兩個數。五天背完,行不行?」我用我的辦法,讓他盡速學會。
「好。」他說。
「背不出,可是要打手心喲!」從小沒打過他,他不知打手心是什麼意思,只連連點頭。
第二天,背二和三兩個數,背到三六一十八,他頓住,背不起來了。「三七是多少?」我問。
「三七…三七…三七?」他用手撓頭。
「多少?」
「記不起來了。」
「伸出手!」
「拍!」一聲清脆,一把直尺,打在他伸出的掌心。
「明天繼續背!」我把數學課本還給他。
那是我這輩子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用打的方式罰我兒子。當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和我老爸當年一樣,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孩子挨了一下直尺,「拍!」的聲音,反覆出現在我耳邊,他含著淚的眼,脹紅著的臉,一再浮現我眼前。兒子個性溫順,從小聽話,是個好小孩,他的生命才剛開始,他是一張白紙。這張白紙以後塗成什麼顏色,畫出什麼圖畫,不是他,是我在做決定。
他背不出三乘七,是我沒教好?還是他沒盡力?白紙塗的顏色不對,該罰的是塗顏色的我?還是那張無辜的白紙?心裡浮現一個又一個問題。
接著幾天他沒再出錯,九九乘法表順利背完。學校老師很訝異,怎麼九九乘法表,他學的那麼快。他有了信心,對數學產生興趣,到畢業都是班上數學資優生。
時代不同了,上一代視為當然的打罵教育,我們深受其痛,當然不願再用於下一代。打了兒子那次後,我領悟到,教孩子要用心,每個孩子都不一樣,孩子盡了力還沒學好,是我教的方法不對,該罰的是我,而不是孩子。
本文原載於01/25/2021[世界日報]家園小品版